夜已深,湛弘文坐在床边泡脚,他看妻子翻箱倒柜的挑拣布料,问她:“可找着合适的没有,明儿我去绸缎铺子买吧?”
容香雪手里拿着布料怎么看都觉得不满意,“我瞧着花样老气了些,配不上云哥儿。这孩子从小便长得水灵,连咱们的月儿都比不过他。”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这么好的孩子竟然不得齐全身。”
湛弘文把脚上的水珠擦干净,穿着便鞋把洗脚水倒了。“我瞧着今日饭桌上月儿和云哥儿亲近的很,你说这俩小的是不是有那意思?”
“不能够吧,月儿这丫头还没开窍呢。她呀脑子里只有吃,哪会想那些情情爱爱的?”容香雪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犯嘀咕。
她对云哥儿虽然感激和歉疚并存,可再怎么着也不能赔上女儿一生的幸福。
不是她瞧不起云哥儿如今的身份,只他不能人道更不能生育,难道要让湛饮月守一辈子活寡吗?身为母亲,怎么能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容香雪冷了声线:“这话以后别再说了,免得让人多想。等月儿到了年纪放出宫来,咱们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将来生儿育女,若是云哥儿愿意就过继给他一个男孩,让他老来不至于膝下寂寞好有个依靠。”
“这……”湛弘文总觉得亏欠了云哥儿,可细想妻子说的也很在理,总不能为了报恩便断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吧。
他们两个老的可以省吃俭用争取多给云哥儿留一份家产,只宝贝女儿不能受委屈。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和湛弘文夫妻一样,金玉韵也在房里和李雁芙商量金焰的事。
“云哥儿如今的身子残了……你说他以后可怎么办啊,难不成真要一辈子呆在宫里直到老死吗?”李雁芙在烛火下绞着针线问。
金玉韵抚了抚额,他身为父亲自然也是关心孩子的,可云哥儿的情况实在特殊,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咱们的孩子命苦,遭了这么多罪。我想过了,云哥儿既然还活着,我们便要把退路给他留好。明儿清点一下咱们还有多少钱,匀出来给云哥儿带回宫里。剩下的都给他攒着,将来都是他的。”
李雁芙心头憋闷:“光有钱有什么用!云哥儿不能生育,将来老了病了谁在他跟前尽孝?怕是连个哭坟的人都没有……”说着便哽咽起来。
金玉韵只好安慰她:“那咱们就替他看着,有合适的孩子便收养在家里,认他做父亲。云霁模样周正,兴许有姑娘愿意跟她呢?这样有妻有子有产业,和旁人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光姑娘看上了云霁有什么用,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个好人家的父母能同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净了身的人?”李雁芙心疼坏了,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儿子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她定了定神,用帕子擦干净被泪水沾湿的脸。“你说,月儿和云霁可般配?”
金玉韵被妻子吓了一跳,“你可别胡来啊。”
“你想哪去了,月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心疼云霁难道就不心疼她了吗?”李雁芙给丈夫倒了杯茶。
“只是白日里你也看到了,那俩孩子分明是有情的,可不是我乱点鸳鸯谱。若月儿跟了云霁,本就是一家人,岂不比别的姑娘要知根知底。”
李雁芙在丈夫身边坐下,“况且,当年的事你我心知肚明,云哥儿分明是为了救月儿才遭了难的。说直白点,这叫将功补过。你这个当爹的也该设身处地为孩子想想。”
金玉韵拧眉,“就算云哥儿和月儿有情吧,咱们这头还好说,弘文他们能同意吗?”
“怕什么,各人为各人的孩子罢了。若果真不答应,那就把当年的事摆在台面上摊开了说,看看是谁对不起谁!”倘若可以,李雁芙也不想把亲戚间的关系搞僵。
金焰和湛饮月能顺其自然在一起最好,若他们两情相悦还过不了月儿父母那关,那便由她来当这个恶人好了,谁都不能阻止她保护自己的孩子。
李雁芙知道容香雪八成不会答应,可云哥儿丢了这么多年,她和丈夫从没当面给容香雪他们难堪过,一直客客气气的。这面子,他们已经给足了。
她自问这些年对湛饮月这个孩子也是尽了心的,不曾苛待不曾怨怼。可如今云霁回来了,他们有机会偿还当年的亏欠了。
只是让月儿父母不要从中阻挠两个孩子的感情而已,李雁芙问心无愧。
金玉韵看妻子有点动气了,拍拍她的背说:“好啦,快消消气。大夫说了你要静养的,可别再病喽。云哥儿还等着你给他做新衣裳哩,过几日恐怕他和月儿又要回宫当差了,到时候带着娘亲做的衣裳回宫岂不和美。”
“弘文他们夫妇那未必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真到了那时候或许还有回寰的余地,你又何必往坏处想呢?咱们和云哥儿一块对月儿再好点,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心里有数。”
李雁芙叹了一声,“但愿如此罢。”
湛饮月从窗户口偷偷往外瞧,看到她爹娘和姨父姨母的屋里灯都灭了,才轻手轻脚磨蹭到金焰的房里。
金焰正点着烛坐在窗边发呆,听到门外窸窸窣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就猜到是湛饮月了。其实除了她也没人会在这个时间来他房门口转悠了。
他起身把房门打开,湛饮月倒吓了一跳。“嚯,哥哥你耳朵可真好使。”
金焰听到湛饮月诚心诚意但是丝毫不着调的赞美只觉脑壳疼。“你来哥哥这做贼呢?快回屋去,免得被人看见。姑娘家家的不怕被你爹娘说嘴?”
“哥哥别赶我走。我只想进屋来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回屋睡觉。”湛饮月愣是仗着自己身板小,从半敞的门缝间溜了进去。
“说什么?”金焰轻轻抬起眼帘,无奈地看着湛饮月。
“咳咳,我说啥来着,咱们家里人个顶个的好,断不会出现那等六亲不认的事。哥哥你今日也亲眼瞧见了,总该放心了吧?”湛饮月眼巴巴的望着金焰,水汪汪的眸子里有烛光在跳动。
金焰剔了剔灯芯,“嗯,看见了。只是宫里才是我这等人的归宿,家里再好也不能久留。你是宫女,到了年纪便可放出宫回家。你若是愿意,我也能想个辙让你早点出宫。”
湛饮月被金焰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说晕了,“怎么好好的说起这个。我若离了宫留你一人在宫里,那咱们一年到头才能见几回?你当真狠心不要我了吗?”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突然想通了,不忍心耽误你。家里一切安好,长辈们都会替你将来打算,哥哥也可替你寻觅一个如意郎君,将来儿女双全岂不美哉?”
“这叫为我好?”湛饮月气得胸口起伏。
“说白了,哥哥你就是不信我是真心愿意和你好的,我是打算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回家之前你不信家里人不会嫌弃你,现下你又把我往外推,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金焰反问:“你是真心喜欢我这个身体残缺的无根之人,还是觉得亏欠于我才愿意和我好,这其中的差别你分得清吗?”
有泪珠从湛饮月的眼眶里流出,她拼命摇头。“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金焰不忍,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哥哥没想逼迫你,更不想你以后怨我恨我,所以月儿乖,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
“终身大事不是儿戏,想清楚对你我都好。快别哭了,不管最后你的答复是什么,哥哥都会护着你一辈子。”金焰用轻柔的嗓音哄着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
他说,回屋好好睡一觉,什么也别想。
湛饮月忙着擦眼泪,她没想哭的。可金焰为什么不信她,是她没有给过他安全感和信心吗?到了床上湛饮月就把自己整个人卷在被子里,开始细细思索哥哥方才的话。
她现在才知道当初那一刀伤他有多深,就因为没了子孙根,就打算弃情绝爱,一个人孤寡到老死吗?
太荒唐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与那东西又有什么想干。宫里也不是没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湛饮月进宫没多久就听过类似的事了。她们小姐妹间有时候好奇心旺盛,还悄悄打听过呢。
听说前朝在夏时迁之前的那位司礼监掌印风鸣便有个当宫女的相好,最后还得了皇上的赐婚。
风鸣和妻子收养了几个孩子,是掌权太监里难得的善终。南梁没有明令禁止太监与宫女对食,倘若她和金焰也有皇上恩赐过了明路,那就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至于跟金焰在一起是真动了心还是为了弥补他,湛饮月心里门清。她在不知道金焰是自己哥哥时就喜欢上他了呀。
金焰是块美玉,虽白璧微瑕却难掩其优点。这样好的人,她怎么舍得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