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收回看金书的目光，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咳咳……同学们安静一下，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自从上完周三的课，他就已经注意到金书的存在了。
从当时的情形来看，不排除金书正巧了解杨万里的那首诗，或者对南宋世俗生活有了解的可能性。
但是，他凭着对历史几十年的研究可以预感到：
金书绝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谢定这次精心备课，准备找机会再试一试金书的道行。
“今天接着讲蒙古－帝国－的－军事扩张。”谢定一边说话一边写板书。
“铁木真统一乞颜部后第一个攻击目标就是金国……”
随着谢定开讲，教室里像是喷了迷药，一百来号人变得昏昏欲睡。
过了不到五分钟，后面甚至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谢定却一反常态没有发飙，而是一边讲课，一边用眼睛觑着金书。
“随着蒙古的崛起和金国的衰落，民间也出现了不同的倾向……”
谢定决定抛出一个故事：
“成吉思汗当年西征之时，派人到山东请全真教六代掌门丘处机到西域雪山相见，以求长生之道。”
果然，话音一落，原本去找周公打麻将的那些人都来了精神。
“丘处机，就是《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死拽死拽的牛鼻子老道么？”
“对，反派杨康的便宜师父，只能刷江南七怪副本的弱鸡。”
“没想到历史上真有这么一位啊~~”
“秃老头早就应该这么讲故事了，这才是寓教于乐么！”
谢定见金书皱着眉，一脸得逞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接着讲道：
“长春真人丘处机不远万里面见成吉思汗，没有传授什么长生之道，而是多次劝说对方不要妄开杀戒、屠戮生灵。”
“哇，想不到小说里的原型居然这么酷，敢当面怼成吉思汗！”
“说不定我们能坐在这里上课还沾了这位道长的光~~”
“丘哥，丘哥，yyds！”
谢定发现在嘈杂的议论中，传出一声很不和谐的“嗤”。
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金书。
“金书同学，你似乎对我讲的东西有不同见解啊，站起来说说。”
金书本来不屑于听谢定在那废话，只是听到丘处机这个人才有了反应。
他说什么都没想到，谢定这货三天不被打脸，脸就刺挠得很啊！
“嗯？这不是上节课说秀儿爱吃雪糕的那哥们吗……”
“惨啦，他算是被秃老头盯上了。”
“我觉得他今天要是讲不出个所以然，这门课期末要挂的节奏啊！”
“哪能啥都知道的说。”
“嘿嘿，胜负未可知也~~”
金书没想到自己只是“嗤”了一声，就被谢定听到了，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谢老师，关于丘处机这个人，我确实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金书刚一开口，教室里又哄地一声热闹起来。
“开怼了，开怼了！”
“加油，怼死这个秃老头！”
“秀儿附体，冲吧，雪糕君~~”
金书等了片刻说道：
“其一，丘通密是主动求见成吉思汗的，而非史料记载被人邀请。”
他的话音刚落，气氛又到了新高潮。
“天啊，这哥们难道背过所有历史名人的字号么！”
“赶紧上网查一查，是哪个tong，哪个mi啊？”
“我猜是通便的通，便秘的秘~~”
金书不再停顿，继续说道：
“其二，丘通密见到成吉思汗后虽然没有传授什么长生之道，也并没有劝阻对方滥杀无辜。”
到这会儿，就连之前打呼噜的都瞪大眼睛看戏。
“果然否定了秃老头讲的东西！”
“啧啧，说的就跟真事儿一样~~”
“我觉得这哥们知道这么多，肯定是丘老道的后人！”
“不对吧，有这么说自己祖宗的吗？”
“老道能结婚生子么？”
“那可是全真，男女双修的开山鼻祖，拜托了解一下~~”
“嘿嘿，你说的是马钰和孙不二么？”
……
谢定面色深沉，他自然知道史学界关于这段雪山之会有不少争议。
可是不知为何，他从金书的语气里感觉到：
这小子就像当时在场一样。
“金同学，能说说你作出这两点判断的理由么？”
谢定问完这句话，不自觉地心头一紧。
身为史学界大佬，他已经好些年没有过这种请人指教的感觉了。
“很简单——要看当事人的动机。”金书淡淡回道。
谢定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研究史学的大体分为两个路数：
一个是根据史料进行考证判定，一个是根据逻辑推己及人。
谢定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一直都是靠着考据史料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换句话说，他最忌惮、最排斥的就是金书这种路数。
“能详细讲一讲么？”谢定的光头上已经再次渗出了细细的冷汗。
“丘通密师从王重阳并接掌全真教，自然而然传承了排斥金、宋，亲近蒙古的立教之本。”金书说道。
“嗯，说得不错。继续……”
谢定早已收敛居高临下的一贯姿态，像是在和一个同辈探讨学术。
金书察觉到谢定已经变了态度，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丘通密要想保住掌教的位置，就必须依附霸者，发扬全真。”
“他之所以主动求见成吉思汗，就是去做利益交换的，绝对不会为了世间百姓去触逆鳞。”
谢定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如果用金书的逻辑来看，全真教确实是在蒙古及元帝国期间疯狂生长起来的。
而且，元世祖时仅仅大都的全真道众就有十数万人。
全真之兴盛，在于元朝皇帝授予全真教不赋不役的特权。
以至于“全真道士”这个身份，一时间千金难求。
“可是即便双方做了利益交换，史料上也明确说出传授长生之道这一点啊。”谢定反驳道。
他的意思很明确：丘处机能给成吉思汗的只有道家的长生秘法。
“所谓的史料是丘处机的后辈门人所写，自然要彪炳先师的功绩~~”
金书顿了顿接着说道，“或者说掩盖事实的真相。”
“什么真相！？”
谢定感觉已然退回到少年求学之时，亟待师长为自己拨云见雾、指点迷津。
“丘处机献出了宋金五十州图，成吉思汗保证扶持全真传教。”
金书话音一落，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