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杀？”徐彦珺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词，当下不由皱紧了眉头。
“知道什么叫‘捧杀’吗？”
徐彦珺摇了摇头。
“你知道，但你从来不会去想，甚至潜意识里更不会允许自己去想。”
楚铮的笑容更深了，讽刺也更重：“你既然是科班出身，大概能够理解，他人的评价，是可以影响一个人自我概念的成型的。”
郑雅听到这里，却道：“我们都生活在一个由他人约束的世界里，想要不被影响是不可能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
郑雅道：“如果一个人从小听到的都是别人的溢美之词，那么就会认为自己很不错，从而自信、独立、自主。相反，如果都是批评和谩骂，大概就会认为自己很差劲，从而自卑、自贬、甚至会抑郁。”
“这只是两种最极端的情况，我们大多数人所接受的评价应该都是处于这中间的某个点上。”
楚铮赞赏地看了郑雅一眼，回头对着徐彦珺轻声道：“这正是‘捧杀’的基础。”
“既然好听的可以让我自信、让我独立、让我自主，我为什么不能听？”徐彦珺讥讽道，“幸亏你不是我的朋友，不然的话，我可能真要抑郁了！”
楚铮摇了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你的臭脾气，他们才从来不会违逆你的意愿。对于他们来说，几句好话又不会损失什么。倒是忠言，反而会让自己惹上麻烦。”
“哼！他们可不像你，你觉得你说的是忠言么？真是以小人之心！”
“我是不是小人之心不重要，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压力都很大？”
“你怎么知道？”徐彦珺的脸色再次变了变，随即掩饰道，“有追求就会有压力，难道你没有压力？我想相比我的压力，你的压力应该大的多吧？”
“你说的对，我确实很有压力。”楚铮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的压力与我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开始他们也许只是正常赞美你，毕竟对于美的事物，谁都喜欢。也许你小的时候长得很可爱，也许你从上学开始成绩就很突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事情逐渐变了。”
楚铮似乎想起了什么：“孩子在某次考试中取得了好成绩，父母欣喜异常，感到自己的孩子终于懂事了，肯学习努力了。于是大张旗鼓，疯狂地夸奖她，给她买玩具，带她去游乐场。他们只是单纯想表达对孩子进步的喜悦，并给予奖励，但却忽略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无意识的捧杀。他们的动机是好的，但最终却导致了孩子的骄傲自大。最可怕的是，这样做导致了过度理由效应，将内在动机，变成了外在。”
“学习本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对于孩子而言，她们本是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才努力学习的，但被父母这一顿捧，使他们意识到原来考出好成绩，还可以获得这么多的好处。”
“在以后的学习中，他们的脑海中想的不再是单纯的努力学习，而是努力学习后会得到的好处。于是，逐渐地，她们失去了内在自我驱动，只能依靠外界的刺激才能进步。”
楚铮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徐彦珺，轻声道：“所以你虽然一直看起来都很自信，但是内心一直都很怕。”
徐彦珺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我害怕？我徐彦珺怎么可能会害怕？”
“你其实也知道恭维的话是听不得的，但是已经改不了了。你害怕恭维一旦消失，所有一切都会坍塌。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别人的恭维与羡慕，才能供养你的优越感，也才能刺激你的进步。”
“因为你，徐彦珺，已经丧失了内在驱动机制。就像是进化，一种生物的某种特征也许开始只是偶然突变，但突变产生后，它就会不断受到周边环境的塑造。”
“楚铮，今天就说到这里吧。彦珺，我们先回去——”郑雅原本握着徐彦珺的手，这时候却感受到了颤抖。
“不，小雅，让他说！”徐彦珺的眼神更冷，直直地看向楚铮，“然后呢？”
“你父母是出于好心，别人也许就未必了。”
楚铮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感觉：“当他们了解到在你面前说好话就能得到你的开心，就能以更低的成本与你相处，夸奖就会滚滚而来。但你的成绩是如此的好，长得是如此的漂亮，性格又是如此的难以靠近，所以他们就会有意识地捧杀你。只有这样做，才有可能把你拉下来。”
“因为一个人长期处于过度褒奖言论的高度关注之下，身边的人就会对她产生过高的期望。就连她自己，在潜移默化中也认为自己就是那个样子。”
“但是——”
楚铮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道：“人生毕竟不可能一帆风顺，一旦她追求目标失败或者没有达成众人的期望，周围的人就会感到很大的心理落差，从而对其产生不好的印象。甚至由追捧演变为辱骂和攻击。”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结局，她只能像永动机一般不断往前奔跑，一刻也不敢停下来。虽然她已经感到很累，已经感到自己处于一种很危险的境地，感到了高处不胜寒。”
“也许好听的开始让她自信、让她独立、让她自主，到了这个时候，却已经让她抑郁！她只能不断从周围索取更多的夸赞与恭维，让自己形成一种名为‘优越感’的东西进行自我防御，从而在潜意识中与别人分割开来。”
楚铮静静地看着徐彦珺，悠悠道：“所以我说你很蠢。因为聪明人不会接受别人的捧杀，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徐彦珺此时只觉得自己很冷，比置身冰窖还要冷，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低声对着郑雅道：“扶我一下。”
此时的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已经丧失。她就这样在郑雅的搀扶下离开餐桌，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末了，她豁然转头看向楚铮，恨恨道：“楚铮，你真的是一个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