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楚铮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虽然从7岁开始就将全部精力放在了学业上，但对于家中的小社会，他了解的还是清楚的。
熟人社会，一切规则来自于道德评判。
四邻八乡，大家既会同情你过得不好，又怕你过得太好。
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坏，而是大家正活在一个资源相对匮乏的环境里，如果有一个冒头，那就意味着剩下的人资源相对在减少。
你过得不好，他们不吝于施加自己的同情心。这种来自于道德高处的施舍，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荣誉，得到周围人的称赞。
但你又不能过得太好。
10个人分100个果子，一个人可以拿10个。
假若哪一天，其中一个得到了50个，那么剩下9个人所能得到的就要少一半。
哪怕这个人是从外界获得的果子，那么回来以后也会如同大山一样压在众人头上，哪怕心中有千万个不甘，也不敢再有怨言。
大家都在稳定地穷着，为何你要例外呢？
你知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头，给大家带来多大的打击？
所以，农村既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社会。又是一个充满着蝇营狗苟与鸡毛蒜皮的社会。
他们之间唯一能够相互制衡的，就是语言。
而语言多了，就形成了舆论。
舆论是能够杀人的。
这次五一，即便没有相亲的事情，他也该回去一趟了。
他能够想象的到，这几年爸妈在家中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上学的时候，由于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甚至在前后几代人中，都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这份优秀给他以及父母带来了极大的荣耀。
但是这份荣耀不是没有代价的。
人是一种有着竞争性的动物，如果不是形势所迫，谁又愿意刻意贬低自己，将荣誉送予别人？
如今走上社会一事无成，那么之前承受过多大的荣誉，现在就要承受多大的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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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金融大厦22楼，高乐金融。
郑雅坐在格子间，看着软件中不断滚动的资料与流水，久久不能平静。
上个月9号入职，前天发了工资，16k。
入职没满月能够拿到这个工资，对于她来说绝对是出乎意料的。
依照目前公司的业绩来说，做满这个月，下个月足足能够拿到30k！
最近几次会议，公司老总高仰乐已经数次暗示她，可以在风控的时候，有意识地降低审核标准。
只有降低标准，才能尽可能低扩大贷款规模。只有尽可能多地放出贷款，才能扩大公司的业绩。在这个金融蓝海之中，大家都在跑马圈地。利润的增长点里，你不去占领，就会被你的竞争对手占领。
虽然是网上信用贷款，利息高企。但是以目前来看，风险还是可控的，逾期率虽然在不断增高，但是在催收的电话轰炸以及短信恐吓之下，大多数人还是乖乖地将本息交了上来。
不但如此，一旦逾期，还会产生高额的逾期费，年化比利息还要高。
这又是很大的一笔钱。
互联网金融的创新模式，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她在学校中所学到的认知。让她深切地理解了《资本论》中的一段话：
如果有20%的利润，资本就会蠢蠢欲动；如果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如果有100%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绞首的危险；如果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那么如果有1000%的利润呢？
正常的借贷是必须有相对等值的抵押物的，虽说对无产阶层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但是相比于互联网金融的利刃割肉，已经是仁慈十倍！
一个是明确告诉你：我帮不上你，你自求多福吧。
另一个是欲语还休：大家快来借啊，只需要看信用，看“绿豆分”，手续简单、立即下款！当你借了以后才发现，你那点工资在它的天量利率面前不过是毛毛雨。
你逐渐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脖子上已经套上了一根上吊的绳索。
这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相当“简单”的所谓金融创新，与饮鸩止渴丝毫没有差别。
在公司，她只负责风控，催收是放给了外包公司负责，主要就是为了隔绝公司的风险。一旦产生法律纠纷，就与公司进行切割。
但是现在，她每审核通过一个人，都会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一种深深地负罪感。
即便是高额的工资，也无法冲淡这种感觉。
她伸了伸腰肢，揉了揉太阳穴，舒缓一下疲惫。然后再次埋首在格子间，开始了新的工作。
即便心中厌恶，但是既然拿了这份工资，她就要对得起这份工作。
审核时她发现，如今的借款人资质已经越来越差。与刚入职时相比，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新涌入的借款人名下的交叉贷款更多，逾期率更高，“绿豆信用分”也更低，工资收入等个人情况也越发向底层蔓延。
她从小就学会了兼职养家，大学学的又是金融相关专业，对钱的作用了解的十分清楚。这样的人，一旦申请了贷款，可以肯定地说，一件小事都能引起个人财务的崩盘。
她就这样不停地浏览着后台的申请资料，突然间一个熟悉的名字跃入眼帘。
“楚铮？”
郑雅皱了皱眉，去年见到楚铮时，对方身上确实有着一股寒酸气。上个月他虽然在星巴克驳斥了徐彦珺一番，说什么“捧杀”，闹的自己这位闺蜜差点在过江隧道里出了车祸。但是自己对他还是不够了解的。
如果楚铮也申请了“最钱进”，也没什么让人意外的。
毕竟当下，申请网络小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大多数网贷公司陆陆续续与“绿豆分”挂钩后，以为找到了最强锚定物，下款再无顾忌，于是申请的人也就越发普遍。
她点动鼠标，将页面拉了回去，找到了“楚铮”这个名字所在，才发现申请者并不是本人。而是一个名叫“楚逸”的申请者所写下的联系人。
“楚铮？楚逸？”
看联系人关系中显示的是兄弟，这人是重名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楚铮”？
她抱着怀疑的目光，将手机号码调了出来，然后走出公司来到楼梯口，将号码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