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前，楚铮还会感谢大娘的关怀。
毕竟曾经每次大娘夸奖自己的时候，他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但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他也逐渐明白了，别人每夸奖你一次，都要忍受着按下自己尊严的痛苦，承认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不如你的现实，没有一次夸奖是白白得来的。
这其实也是人与人之间地位与等级的一种体现。
所以此时见到大娘的言行，他立即就明白了背后的试探，当下不以为意道：“这几年在外面没混好，回来的又急，将就着穿吧。”
楚厚则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拆开来，抽出一根递给楚众道：“哥，这是小铮带回来的，外国货！你抽一根试试味儿。”
楚众今年六十多岁，大半头发已经发白。他接过香烟在手上跺了跺，眼角却瞥向一旁:“现在孩子回来了，雪秀你哭什么？”
“哪哭什么，没哭！”
楚铮见到母亲擦着眼角，嘴里却兀自倔强，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当下为了缓和气氛，便搬过身后的凳子道：“大娘，大爷，你们坐。”
“小铮，在外面几年怎么也不回来家瞧瞧？外面花花世界再好，那也没有咱楚寨好！你可要记着了，树高千万丈，叶落要归根！”楚众接过侄子手中的凳子，语重心长道。
“大爷教训的是。”楚铮知道大爷对自己多少还有些香火情，当下拿起打火机帮他点起烟来。
“怎么样，这烟不错吧？”楚厚看向楚众，满脸的期待。
这副表情落在楚铮眼里，更不是滋味。
一套敬烟、点烟、问烟，看似平平无奇，却包含着无数人情世故。
烟是自己带回来的，大爷赞了烟就相当于赞了自己。
只要说了赞，哪怕以后大爷知道自己在外面混得不好，也不能再责怪了。
这其实就是父亲在打预防针的意思，也相当于告诉大爷：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孩子混得不好，看在烟的份儿上，少问少责怪吧。
也许自己现在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确实显得太过于寒酸了吧？寒酸到连父母和大爷大娘都以为自己在外面混的凄凄惨惨。
看来人靠衣装，到哪里都不过时。
楚众抽口烟细细品了下，吐出烟圈又抽了口，良久才道：“味道是不错，爽滑不冲，还有股香味，就是软绵绵的抽着没劲。抽惯了大前门，有点抽不惯这玩意儿咯。”
“哪能呢？”楚厚尴尬笑道，“大前门一包才两块五，这外国货一包要四十呢。还是小铮从他朋友那里便宜拿的。”
楚铮听了心里狂汗，老爸吹起牛来也是一等一的，平白帮自己设计出一个卖烟的朋友出来。
楚众并没有接弟弟的话，而是对着侄子道：“这次回来待几天？”
“两天吧，大后天就得回去。”
“听说你在东海工作还不错，一个月工资上万呢。有没有想过回来买个房子？”
楚铮看向母亲，知道恐怕是她听说自己跑外卖的事情以后，掐头去尾，只说工资不说待遇，这才让大爷误解了。
他也懒得解释，只是道：“这次回来只是看看爸妈，买房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你妈给你介绍了一门对象，明天上街可以好好看看。咱这一大家子，就你和你弟没结婚了。连你四叔家的大壮都有孩子了，你们可得抓紧！”
大娘坐在对面，先是跟母亲聊着家常，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嘴。
……
几个人相互聊着，楚铮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快一点了，心想着：“大爷大娘他们可真能聊啊！”
他作为晚辈又不能赶人，只能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腔。
好不容易大爷大娘起身告辞，楚铮陪同爸妈一起站起来将他们送出门外。临走的时候，父亲又给大爷塞了一包芙蓉王和一包大卫杜夫。
插上门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正要准备走向拉杆箱，却见母亲推了父亲一把道：“好好的烟就这么拆了，1000块钱呢！拆了你让我怎么找小店退？”
“妈，别管那些事了。先给你看看礼物，咱们回头就睡觉吧。我早上七点多起床到现在都没睡呢，实在困得不行了。”
“哎，算了，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礼物我也不看了，你好好睡觉吧。等天亮带你上街买身衣服。你穿这样子，连你大娘都看不过眼，更别说人家小姑娘了。”
母亲转过头，闷闷地朝楼上走去，边走边道：“楼上给你腾的床，你晚上就在上面睡。”
到了此时，楚铮才算是好好打量这套房子。
他上下来回几趟，将三层前前后后看了遍，也不得不感叹父母的用心良苦。
房子盖起来用去了30多万，大多数都是借的钱。钢筋水泥，能赊就赊，这就是父母给他的交代。
给儿子一套房子让儿子结了婚，他们作为父母的义务就尽了。至于外面少的账，他们将用余生打工赚钱去还，与儿子是没有关系的。
儿子能还，那是儿子孝顺。
儿子不能还，他们也无法说什么。
甚至于有不少年轻人追在父母后面要房子，要不到，就对父母大喊大骂，乃至于恨之入骨，他们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面对眼前的一切，楚铮又如何能够坦然受之？
几年来之所以不回家，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知道以父母的能力，盖出一套房子已经让他们穷尽心力。要是两套的话，不是将他们往绝路上逼么？
自己已经上了大学了，这套房子理该让给弟弟，实在不应该再让父母为了所谓的责任去劳心费力。
“市里的房子咱们家买不起，以后你结婚了，这套房子就给你住。至于你弟，到时候分给他一层先住着，后面赚钱了再盖。”
女人见到儿子发呆，不由轻声说道。
“妈，咱们家外面还少别人多少钱？”
“问什么问，这跟你没关系。”
“我就是问一下，也好心里有个数。”
“你过年给了5万，还了包工队的一部分。黄沙、水泥和钢筋的钱都还有一些没给，剩下其他的都是少亲戚的，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给。当初我跟你爸外出打工，也都帮过他们。”
“加起来多少？”
“大概还有23万多，我跟你爸准备出去打工，五六年就能还上了，不用你管。”
看着母亲倔强的面容，他突然之间笑了起来，轻声道：“妈，你下来，看看我给你买的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