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铮记得上一次见到表弟时还是在高中时期。那时候表弟只有十来岁，现在一转眼的时间已经成人了。
听到母亲提起表弟，印象里却连表弟的样子都已经模糊。
与此同时，他对网络贷款的流毒之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自己亲戚朋友之间，居然已有两人陷入其中。若是将这个样本放大到整个社会，又该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这一刻他也明白了，牛雨田之所以能够封神，不全是因为改革了电子商务模式，也不全是因为创造了宝宝付。
更多还是因为推出“绿豆分”，推出“借吧”和“花吧”，让原本根本没有借款资格的中下层，真正尝到了借款的滋味！
那些不需要钱的公司和个人，银行宁愿以极低的利息鼓励他们借款。
而中下层真正需要贷款的公司和个人，哪怕愿意付出更高的利息，也还是无法从贷款市场上拿到钱。
金融的本质，原本应该取有余以补不足，以民众齐心之力，创造更丰富的物质和更高层次的文明，这才是天之道！
然而现实的金融却是取不足以奉有余，以剪刀差放大马太效应，让富者愈富、贫者愈贫，上下之间，宛如天堑。
这样畸形的资本市场，哪怕没有牛雨田，随着社会的发展，也必然会被新诞生的模式逐步冲垮。
人类数千年文明史，无数次改朝换代，如果不能以更文明的方式抹平剪刀差，那就注定会以更暴力的方式。
到时候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谁又会是最受伤的人？
只是可惜，也许牛雨田低估了人们的贪婪，也许是人们低估了牛雨田的贪婪。
总之在“绿豆分”的加持之下，牛雨田完成了“jack巴巴”公司最后一个闭环。
从此之后，若无重大变故，恐怕终其一生也很难再跌落华国首富榜前十的宝座。
只是，真的不会出现重大变故吗？
虫子金融虽然真正地普惠到了中下层，却是以驱动人心贪婪、放大资本杠杆为代价的。
当前华国几乎所有的互联网贷款，都锚定了“绿豆分”。
中下层人感激牛雨田，视他为神。
但是当繁华过后，留下的一地鸡毛又要谁来收拾？
自己用20万为弟弟填平了窟窿，那些无数在高利息压榨之下，早已经资不抵债的人，又该用怎样的方式去抹平这个陷阱？
民众的信仰是有代价的！
想当初战国时代田氏代齐，那田完最初不过陈国一个落魄公子，逃亡在外被齐国收留。
经120年发展其子孙成齐国执政，为了收买人心，田氏采用“大斗借出，小斗收回”的方式施恩于民。
又经近百年，终于取代姜氏成为齐国国君。至此，齐国由姜氏之国，成为田氏之国。
泥塑鬼使收民众信仰之力尚能成神，更何况是人？
楚铮想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人心都是会变的啊！
不但牛雨田会变，那些受他恩惠的人也会变。以当前互联网金融扩张之快，在房地产之后，短则三四年，长则五六年就能掏空民众口袋，让民间积蓄再次为之一空。
到那个时候，牛雨田拿什么来拢住这个局？到了那个时候，现在有多少人夸他，恐怕就会有多少人骂他！
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
当下甩开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开始与父母说起话来。
听着父母介绍着寨子里各家的情况，谁家老人得了什么病，谁家又离婚了，谁家又添了孩子，谁家孩子比较争气……也让他逐步了解了几年来村里的变化。
总体而言，农村在变差。
吃完了饭，他骑着家里老旧的踏板摩托，带着母亲朝各个亲戚家驶去。
依照母亲的想法，先把距离远的几个亲戚家的钱还了，顺便在街上再给自己买几身衣服。
晚上回来，再还寨子里的。
明天上街相亲时，把剩下的钱存到银行卡里，只留个万把块钱在家里备用。至于那些不在家的，就等他们过年回家了再说。
拜访的过程中楚铮发现，情况确实跟爸妈介绍的差不多。
经过的几个村子大多数都空了，断壁残垣愈发荒凉，早已经没有他印象中那种热闹的场景。哪怕山下与路旁有不少新盖的各种小洋楼，仍然掩盖不住整体的衰败景象。
几年来的城市化进程，大多数适龄男女都选择在城市安家。没能力的就在县里、市里，有能力就去省里甚至是外省一二三线城市。
剩下的哪怕在家里盖上了房子，基本上也都在空置着，家里人常年在外打工还债，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待在家里多数都是老人和孩子。
这次要不是五一回来，更是见不到几个人。
下午三点经过一个叫罗集的地方，母亲拉着他进了几家服装店，挑挑选选为他买了三套衣服，一套西装，两套便服。
等拜访完亲戚，已是下午五点半，有几个亲戚想留下他们吃晚饭，都被母亲婉言拒绝。
整个过程也让楚铮再次体验了村里关系的复杂程度。
在这里，大家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守望相助。谁家盖房子娶媳妇，或者大病治疗，从银行是拿不到钱的，也没什么保险之说，只能尽可能从亲朋好友那里得到帮助。
为此大家不得不每年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去维护各种关系。
只是这样的生态，也逐渐被社会进程逐步冲垮，在新一代人中，不太流行了。
这也意味着农村的衰败与消失，几乎不可避免。
推着摩托车在加油站加满油后，楚铮回过头来轻声道：“妈，要不哪天我在云阳或者黔阳买一套房子给你们吧？寨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搬到城市里，早搬早适应。”
“家里好好的，干嘛去那里？不去！”
母亲摇了摇头：“你跟你弟以后要是有本事了，随便在哪里买房我跟你爸也不管。也不会跟你们一起住。”
“你们结婚以后要是有孩子了，妈就过去帮你们带带孩子，带完孩子，还得家来。”
说到这里，她再次郑重道：“小铮，明天过去相亲，一定要好好看！妈眼睛不会错，看了你一定会喜欢。”
“妈，我知道了。”楚铮跨在车上道，“天要黑了，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不过母亲再三其事，到让他心底好奇起来，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母亲忍不住夸奖了那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