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四目相对，眼神中尽是尴尬，连郑雅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楚铮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臂，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她抬起头，看到男朋友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交流着眼神，顿时意识到其中别有乾坤。
这种场合下她不好苛责，只是伸出手在楚铮腰上掐了一下。
楚铮吃痛，急忙收起眼神，跟随众人一起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
这也算是至亲送别的一种仪式。
只是他现在心里哪里能够平静？
即便验证了心中所想，真正面对郑思彤时，还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幽怨、嘲讽与冷漠。
上次回家时，出租车内的旖旎。
与周梦玉相亲时，在陆羽茶楼内的交锋。
自己回东海后，郑思彤发来的种种信息被自己拒绝的情景。
郑思彤既对自己有意思，又撺掇着闺蜜与自己交往……即便他自诩了解女人的心思，还是无法忽视这种女人心思的复杂。
二人在这种状况下相见，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当走出灵棚后，郑雅便冷着脸，低声道：“可以啊，楚铮，在这里居然遇到老相识了？”
楚铮摸了摸鼻子，轻笑道：“我要是解释，你一定会想多。不解释的话，恐怕你还是会多想。等参加完你大伯的葬礼以后，我再仔细跟你解释好不好？”
郑雅哼了一声：“那女的是谁？”
“郑思彤，看上去比你大不了几岁，从她身上的丧服来看，十有八九是你堂姐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楚铮见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不由道：“先别问了，你爸既然让我陪着你回来，那是把我当成女婿看待了。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让我在乡里乡亲面前露脸呢？咱们还是先处理好丧事，免得节外生枝。都说血浓于水，毕竟是你亲大伯，好好送他一程吧。”
郑雅听后，看了看灵堂上的遗像，确实与她爸爸有几分相似，一时间悲从心来，也觉得自己现在耍小性子不合适。
她紧紧握着楚铮的手，喃喃道：“铮，自从我爸出了事以后，我是真的怕。大伯今年好像也才五十几岁吧？这次让我回来，他在家会不会有事？”
楚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就像春夏秋冬那般循环交替。但是少有人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甚至连谈论都是一个忌讳。
却不知只有穿透死亡的迷雾，才能明白自己人生征途将要到达的尽头。
郑家大伯死于矽肺，这是发生于建筑工人之中严重的职业病。
许多农民工外出从事建筑工程，整日里与水泥打交道，那些超细微的二氧化硅粉尘便顺着呼吸道在肺部积累下来，开始还感觉不到什么，只是他们大多没有定期检查身体的意识，一旦发病便意味着整个肺部已经纤维化了，早已经回天乏术。
运气好的在建筑队发病还能拿到一笔安置款。
运气不好的，在工程结算以后返回家中发病，也只能认命。
对于这样的结局，很多劳动者早已经见怪不怪。在他们看来，虱子多了不咬人，这个世界上哪天不死人呢？
但在楚铮看来，作为新时代的建设者，他们绝不应该这样被苛待。
食利者奢靡无度，食力者朝不保夕，多劳者无法多得，是当初让他困于一隅的问题之一。
如今他破障而出，便有意识去践行自己的想法，哪怕最终只是归于徒劳。
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将话吞咽了下去，只是拍了拍郑雅的头顶。
人始终要活在现实之中，如果无法正视生活中出现的问题，那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出了灵棚没多久，便有几个男女围上来套着近乎，一人道：“你就是老三家的闺女吗？我是你幺婶！”
另一位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又是欣喜又是伤感道：“这就是三哥家的孩子吗？知不知道我是谁？”
“叫嬢嬢——”
另外几人见到郑雅有点怕生的样子，便又笑道：“是姑姑，老家的方言听不懂咯！”
楚铮则在一旁充当着翻译，时不时将一些方言翻译成普通话，从而得知眼前的几人都是郑雅的至亲。
分别是四叔四婶、小姑以及姑父，还有各自的几个孩子。
长辈还有着对亲情眷顾，到了孩子身上，眼神中早已经与看待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几位女眷搂着郑雅询问了郑鹏程的一些事情，又抱头痛哭了一番，随即拉着郑雅进入内屋谈心。
不得不说，在亲情淡漠的当下，许多新生代的婚礼已经少有人出席，都是礼到人不到。但是对于亲人的葬礼，大家还是能去就去的。
原本多年未见的亲戚，借机熟悉一下，这也让葬礼上多了一抹温情。
到了内屋，幺婶拉着郑雅的双手，看了一眼楚铮道：“三哥也真是的，侄女结婚都没跟俺们说，这是拿俺当外人了。”
楚铮听到这里，不由道：“婶婶你是误会了，我跟小雅现在还没办酒席。真要结婚了，哪有不通知大家的道理？”
“你这娃儿，会说！”
婶婶夸了他一句，随即道：“对了，方才在外面说你是楚寨的，你们村最近是不是有个在东海发财的后生？”
楚铮一愣，心想道，寨子里除了我还有谁在东海打工的么？他将有印象的村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好像除了自己与弟弟楚逸，也没谁在东海混。
当下不由苦笑道:“婶婶，赚多少钱才叫发财啊？我们楚寨好像没有这样一号人。”
“怎么没有？五一人家回来带了一大皮箱的钱。俺们庄里就有女娃子跟他相过亲！”
婶婶见到自己的“广见博识”被驳回来，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不由提高了嗓门，以证明自己所说非虚。
楚铮心中“咯噔”一下，暗呼不妙。
他看向郑雅，却见郑雅已经似笑非笑地朝着自己看了过来。
郑雅故意扬高声音道：“婶婶，你们村乡亲的那女娃子漂亮不？”
“漂亮！怎么不漂亮？”
婶婶说到这里，无意中瞥到一人，不由站起身来招呼道：“梦玉妈，你过来坐坐。”
随即她指着来人，得意洋洋地对着郑雅和楚铮道：“等下看看吧，相亲的就是她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