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8点20分。
背着琴的沉默少年步子有点发虚的走进了火车站。
来到售票窗口前,声音发涩的说道。
“我买一张现在去蓉城的票。”
售票员在电脑上看了一眼。
“最近的一班的是凌晨2点的,7个小时,明天早上9点到,站票,要不要?”
吴乃文点了点头,把钱从窗口里递了进去。
拿到票后就闭上眼睛靠着一根立柱,枯坐了整整5个多小时。
他不想睁眼、不想听歌,更不想说话。
他只想,这一天能快点过完......
可这时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慢。
......
十一月二十七日,周五。
倒计时,结束!
上午9点。
陆泽照旧来到了教室。
手里拎着保温杯,只不过,那本大家熟悉的语文课本他没有在带了。
替代品,是一个有点精致的手提袋。
走上讲台后,看着下面一双双略微有点疲惫的眼睛。
陆泽稍稍晃了晃神。
他知道,这底下的五十多人,有很大一部分,昨天晚上应该没怎么睡。
在台上站定调整了下情绪后,陆泽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
“昨天让你们带的东西带了么?”
没人接他的话,只是用悉悉索索拿出纸张的声音代替。
这帮小兔崽子......
这算什么?
无声的抗议?
陆泽苦笑了一下,看着台下想了想,随后便拿起粉笔转过了身。
在黑板上用力写下了几个大字。
“给未来的自己”
落笔后,在黑板前怔怔站了几秒,慢慢转过身。
“想来,时间确实有点短了,我们大家才刚刚熟悉起来。”
陆泽笑了笑,声音很轻。
“其实我也很讨厌分别和离开,但没办法啊,就算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几周之后的考试结束,也是要离开的。”
陆泽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句,像是在讲与自己无关的事。
学生们,依旧抗拒着与他有眼神上的互动。
但有一个人。
那个坐在窗边一直以来都以冷静和睿智著称的男生,在陆泽说出这句话的某一刻。
突然就抬起头盯住了他。
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
随后,就又恢复了淡然如水的样子。
“好了,也幸亏我们没在一起度过太多时间,分别也就不会显得太过艰难。”
陆泽感叹了一句。
“按照惯例,告别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所以,这节课我们来做这件事。”
转身,用指关节在黑板上轻轻扣了下。
“给未来的自己.....”
“写封信吧......”。
声音很轻,但依旧能听出,某些被刻意抑制的情绪。
风卷落叶,窗外残云一霎间就消失不见。
寂静如磐的教室里,陆泽低着头,双手用力撑在讲桌上,指尖微微有些发红。
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再度抬起头的他环视了下方一眼。
“因为我们这群人,在一起呆的时间有点短,那这封信的时间,我们就把它拉长一点......”。
“就.....四十年后吧。”
陆泽断断续续的边想边说,下面的学生们低着头沉默着听。
“写给四十年后的自己,关于梦想,关于人生,甚至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什么都可以,总而言之,给自己留个念想。”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陆泽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最后要说的是,大家相聚一场,这份信,算是我留给你们的念想。”
“等价交换,你们也该给我留个念想。”
拿起粉笔,转身,在刚刚的那句话下,陆泽重新写了一行字。
“四十年之约—给萍水相逢后的离开与分别”。
“如果你们能想起的话,四十年后,希望能收到你们的信,内容,自定!”
陆泽看着黑板上那行小小的字,笑着说出了一句。
随手将粉笔扔进了粉笔盒里。
“现在,开始,二十分钟后,我来收信。剩下的时间,我们聊聊天。”
沉默,还是沉默。
安静,依旧安静。
许久之后,落针可闻的教室里陆续响起了笔尖接触信纸的沙沙声。
写给四十年后的自己,太大的命题。
可每个人都在写。
虽然大家未有过一句沟通,但他们提笔的理由却出奇的一致。
四十年的时间,一路的艰辛坎坷,成长拔节本该有人来见证。
然而,一众人心中最好的那个角色却选择了半路退缩。
往后的路,别无寄托,剩下的......
可能还真就只有这几张薄薄的信纸了。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
一直到陆泽在讲台上问了一句“写的如何了?”时,下面的学生们才慢慢依次抬起了头。
“应该写完了吧?”
陆泽笑着又问了一句。
“写完的同学,可以交上来了。”
没人回应,也没人离开座位。
这样的氛围,不尴尬,但却让人喘不过气。
僵持,这个很少用在师生之间的词,在此刻,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一直到,某个慢腾腾从座位上站起的男生打破了这个气氛。
长相清秀俊逸的陆晨手里捏着信封,神情极度平静,看了陆泽好一会后,终于开口。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要离开蓉城?”
听到这个问题的陆泽笑了笑。
“我说过了的,个人的原因。”
“什么原因?”
男生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
“呵......”,陆泽抬了抬手,朝着陆晨挥了挥。
“真想知道?”
“也罢,告诉你们就是了。”
从旁边拉了一张凳子坐上去后,陆泽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小腹上,身子往后一靠。
眼神略微眯了一下,笑着望向陆晨。
“人各有志,我毕业的学校全国前十,专业全国同类前三,我毕业成绩,全系第二。”
“蓉城二十三中,我签的劳务派遣合同,也就是你们经常听到的临时工。”
“青城一中给我开辟了专门的人才引进通道,待遇、发展、前景都足够让我做出这个选择。”
“这个理由,够详细了吗?”
“这个解释,够具体了吗?”
平静的声音,淡淡的在教室里回响。
陆晨站在座位上,看着一字一句解释理由的陆泽。
眼神里的光,一寸一寸的暗下下去。
原来......是这样啊......
呵呵......
十三班的学生们,低着头的学生们,期待着他解释的学生们。
终于不在沉默以对了。
纷纷抬起头,望向了陆泽。
那些在某个瞬间或复杂或愕然的眼神,短暂出现一两秒后。
最终在同一时刻归于失望和黯淡。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还真是他自己放弃了啊......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好讽刺的解释啊......
一个个荒诞的笑容就这样出现在了学生们的脸上。
原本该是很感伤难过的最后几十分钟,可一个人都没哭。
他们只是笑,扶着额头咧开嘴尽情的笑,脸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用力的笑。
笑得无法停住,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
原来,用真心还真特么换不回真心啊,换来的,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你们,不配!
呵......
自嘲到了极点的陆晨捏着信封,抬腿就往讲台上走去。
来到陆泽面前后,抬手就把信封扔到了桌上。
身子往前俯了俯,黑色的眸子毫无波澜的盯着陆泽看了足足十多秒钟。
最后,用只有陆泽能看懂的唇语,无声说了两个字。
“叛徒”
说罢后,转身就走。
“砰!”的一声,是陆晨用力摔上教室门的声音。
陆泽侧过头望了望,再度回过头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女生。
双手捧着信封,递到了陆泽身边。
先是看着陆泽笑了一下,随后就变成了一脸的凄然。
“陆老师,你说话......不算话啊......”。
“我其实都不准备去新西兰了呢,无论那里被别人吹的有多好,可我不踏实,因为没人兜底,特别不踏实。”
“但现在......”
如同陆晨一样,女生抬头锁上了陆泽的双眼。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一点也不想了......”
把信塞在陆泽手中后,转身。
边往前走着边用微不可察的声音淡淡的说。
“不踏实,总好过......被欺骗......”
女生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失掉了所有的力气。
蹲下身子,整张脸深埋在了交叉的臂弯里。
抽泣声中,那一句被她断断续续说出的话。
从此以后,便是整个十三班所有人再也无法提及的禁忌。
“你.....你忘了吗?”
“你说过,你给我们......”
“兜着底呢......”
“我们真的,相信了呀.......”
错就错在,我们真的
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