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这一片小吃街,往东一拐就更热闹了。
杂耍的、卖艺的，手中的火球轮番在空中交替，映得观众脸上都是红彤彤的,楚溯寒第一次见这阵仗，手中的果子顿时不香了。
严烬衡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绯月仙君,你矜持点儿。”
单论炫技,普通百姓怎么也比不过修真界的仙君,尤其楚溯寒本身就是火属性的灵核，指尖敲敲便能做出三个和那人一样的火球,怎么也不至于兴奋到这个地步。
楚溯寒挨到他身边：“此言差矣了，碧华仙君，我们是修真界弟子，灵力是我们本身‘应该’有的东西，但这些凡人呢,虽无灵力,却能做出超越凡人之事,岂不令人肃然起敬？”
严烬衡看了眼他“肃然起敬”的表情：“所以你要怎么表达敬意？”
“当然是去捧个场！！”
严烬衡：“……”
我就知道。
为了表示敬意，楚溯寒先后捧了“耍火球”“喷火龙”“吞长剑”“胸口碎大石”等等一众人的场子，严烬衡默默地拎过了他手里那兜子青梅,生怕他一个激动把整个袋子抡上去。
一圈走下来，楚溯寒意犹未尽道：“啧,碧华仙君，你怎么都不兴奋呢？”
严烬衡斜睨他一眼：“看你就够兴奋了，不用看他们。”
“你这话——”
刹那间,楚溯寒眸色一凝,出手的速度快如闪电,整个人往前一送,右手就这么擦过严烬衡左肩，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死死攥住了破空而来的东西。
严烬衡下意识双手握住了他的肩膀，青梅咕噜噜滚了一地。
从远处看，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楚溯寒的目光却死死盯着严烬衡身后，从紧张严肃到怔愣，不过弹指一挥间，严烬衡回头，只见那人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用红绸捆成的圆球。
严烬衡：“？”
楚溯寒：“……这是什么？”
他把手收回来，抬头望进严烬衡的眼睛里，这才注意到他整个人都被严烬衡挡了个严严实实，双肩处传来严烬衡手掌的温度，他还没有松开。
楚溯寒：“……”
严烬衡：“……不知道。”
他松开手，就听身后娇俏的起哄声此起彼伏，只见远处高楼上，曼妙的姑娘们面覆浅纱，素手芊芊，正捏着帕子冲他们摆手。
不时，有小厮模样的人急急忙忙走出来，先是冲严烬衡和楚溯寒一人行一礼，然后笑道：“两位公子鸿运，今日是我家姑娘及笄的日子，特邀了其他姑娘一起玩闹，这红绸做成的球中寓意桃花，谁接到啊，谁就要走桃花运啦，好彩头啊！”
楚溯寒看了眼严烬衡：“……这岂不是我抢断了你的桃花运？”
天地良心，他只是余光里看到严烬衡身后有一道红光闪过，那速度太快，还以为是什么人偷袭，他动作又比脑子快，当机立断把那东西抢住，却没想到原来背后是这么层意思。
严烬衡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然后笑了：“无妨，早就抢了。”
楚溯寒：“……？？？”
为什么说的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就觉得不是那么个意思了呢？
他还想争辩两句，那人却将他向反方向一推：“有人找你。”
在人群中，蓝衣少女正遥遥冲他摆手，身后还跟着个身着玄衣的青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表情还有那么几分羞涩。
是楚泱。
她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手里还握着一枚风车，冲着他和严烬衡招了招手，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
“哥哥！！”
楚溯寒也招了招手：“泱泱。”
“楚姑娘、楚姑娘你慢些！啊……绯、绯月仙君，严公子。”
那少年看上去更有点害羞了，跟着楚泱一路跑过来，再加上被楚泱亲哥撞见，脸上更是涨得通红，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可更紧张的大有人在。
楚溯寒：“……”
这人谁？
楚泱笑了下：“哥哥，你不要这么严肃嘛，我没有只顾着玩儿，只是今天有夜市，刚好周弦也来给阿爹庆祝生辰，我们就一起转了转，再说了——”
她忽然笑着把楚溯寒拉走，低声道：“我都帮你隐瞒了你和烬衡哥的事，你不能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啊，要卖我我就卖你！”
楚溯寒被噎得一愣：“……说什么呢！？我和你烬衡哥的事有什么可卖的？！”
楚泱露出一副“编、你就接着编”的表情，用手肘怼了怼他：“差不多得了啊，别人就算了，你还想瞒我，哥哥，你这样可让我伤心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楚溯寒伸手戳了一下小姑娘的眉心：“你——小小年纪！”
小小年纪的小姑娘像只小蝴蝶，吐了吐舌头之后又拽着周弦欢快地跑走了，楚溯寒假意跟了几步，只见小姑娘的蓝色衣裙像是一朵浪花，在人群中打了个轻巧的波浪。
“哥哥！你之前答应我要陪我放纸鸢的！你可不要后悔！”
楚溯寒无奈地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转头望去，严烬衡正将青梅一个一个拾回袋子里，等到拿完最后一个，他起身看过来，正巧对上楚溯寒的目光。
灼灼灯火的背景下，穿着他亲自买的衣裳的碧华仙君冲他笑了：“脏了，回去洗洗再吃吧。”
*
回到千机阁已经过了子时。
纵然千机阁没有宵禁，但为了安全起见，过了子时大门也是要下钥的，于是，堂堂千机阁二公子，带着一个引渡门仙君，两个人一手抱着礼盒，一手拎着一兜子沾着土的青梅，在门前思考人生。
严烬衡：“……你确定么？”
楚溯寒目光灼灼：“确定。”
严烬衡犹豫道：“……要不再想想别的办法？”
楚溯寒笃定：“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远远地，只见天边一道流光闪过，从东南方的矮墙那里灵巧地翻了个花儿，然后钻到了内院中，随着叮当一阵碰撞声，四周的声音又渐渐地消失下去，重归寂静。
严烬衡面露难堪地转回头：“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办法？”
他回过头的时候，楚溯寒却已经走了好远，晚风拂过他的衣袖，洋洋洒洒地吹起来，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笑：“当然了，没看人家都是这么进的。”
严烬衡：“……”
可人家是小弟子，你一个堂堂千机阁二公子回家还要翻墙，像话吗？！
二公子觉得很像话，手里那兜青梅一晃一晃的，就到了墙根下面，那里比其他地方略略矮了一些，更方便晚归的弟子翻进去，至于里面——进都进去了，里面什么样子再说吧。
严烬衡紧了紧怀中抱着的玉坠盒子，不死心道：“要不你再想想——哎？！”
楚溯寒身体力行什么叫“我已经不用想了”。
少年的身形一闪，轻巧地跃上墙头，由于那处过于狭窄，他险些摔倒，晃了晃身形之后稳住，然后将那兜青梅往肩上一甩，回眸的时候，表情是一派潇洒恣肆，在红月下显得那样神采飞扬。
严烬衡眼神游离了那么一瞬——绯月。
绯月仙君转过身，半蹲在墙头，笑道：“快上来吧，一会儿在这里再站一会儿，可真的要被人当成是找茬儿的了，届时挨打，我可不管你。”
严烬衡看着他的笑，眸色暗了暗，很快也翻了上来。
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墙头上，放眼望去，千机阁还有很多盏窗前都亮着灯光，像是一盏盏小灯笼，将这偌大的庭院照得仿若闹市。
晚风拂过楚溯寒未束起的那部分长发，带着熟悉的檀香味飘到严烬衡鼻尖，打了个圈儿又飘走。
晚风里他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真好看。”
“是，真好看。”鬼使神差地，严烬衡开口应和了他。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引渡门的法器要做成灯了。”楚溯寒忽然提到这件事，只见他指尖一翻，一盏散发着绯色光晕的灯盏就落在他的手掌心——那是独属于绯月仙君的引渡灯，也不知现世中，这盏灯落在了何处。
严烬衡盯着他的侧脸，光晕将他的脸庞照得柔和又温柔。
“引魂渡灵，如果我的灵魂飘散在人世间，最渴望的，大概就是这样一盏灯，替我指向我归家的路。”
楚溯寒忽然回头：“你说对——”
“吧”字忽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严烬衡的神情很专注，从未有过的专注，就这么看着他的眉眼，渐渐地又落到他的唇间，在那里暧昧地流连了一会儿。
“咚咚咚”，楚溯寒脸上猛地一烧，目光竟然根本错不开半分，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只能看着严烬衡眼中的墨色渐深，堪比夜色。
“救……救命、救命啊——！！！”
像是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严烬衡猛地回神。
楚溯寒向那里看去，只见那本是一处已经暗下来的场所，在尖叫声的刺激下又点起了灯，由内及外，房间、回廊、庭院，一盏又一盏，一身蓝衣的小姑娘从房间中冲出来，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是楚泱姑娘！”
严烬衡话音未落，两道白色的身影恍若游龙一般蹿了过去，只见大批弟子拿着火把冲进来，有女弟子见到是楚泱，连忙冲上去抱住她瘦弱的身体。
楚泱跪坐在地上不住地哭，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渐近。
“泱泱……”
“哥哥！哥哥！！！”楚泱猛地攥住了楚溯寒的衣袖，眼睛里满满都是泪水，一眨一眨间，又落下来新的泪痕。
楚溯寒心里一阵揪痛，反手握住他妹妹的手，发现那只手是如此冰凉。
“哥哥，有人欺负我、有人趁我睡着了后……他、他欺负我！”
楚溯寒眼中含怒，只见从楚泱的房间里慌张地冲出来一个少年，此刻外袍散乱，形容狼狈。
他见到楚溯寒的那一瞬间就慌了神：“不不不不……不是！！！”
是周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