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溯寒似乎是眨了眨眼睛,睫毛扫过他的掌心，他在急速滑过的云雾中近距离地看他，与那梦境中的幻影重叠,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幻梦。
断魂剑一路飞回了严烬衡的屋舍,带起一阵微风,剑气消散的一瞬间,大门打开又合上，将里面的景象封了个彻彻底底。
严烬衡一路扶着他的腰落进屋中,纱帐被荡起，他的手都在颤抖，面上却端得四平八稳，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总落在那一张唇。
楚溯寒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地面。
“……到了？？？”
“嗯。”严烬衡的声音近在咫尺,略略顿了顿,却仿佛过了好久,他才终于放下手。
楚溯寒下意识眯了眯眼，整个屋子干净又整洁，与那人一贯的冷肃劲儿熨帖极了,所有的东西规规矩矩摆放着，整齐有余,也少了那么一丝丝的人间烟火气。
他目光转回严烬衡身上，只见他利落地收剑归鞘，就好像方才的颤抖只不过是错觉,留给他了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我去给你倒些水。”
楚溯寒：“……”
怎么这劲儿就板不过来了呢？！
“我不喝。”
他干脆利落地开口,甚至带了些赌气的意味,眼瞧着严烬衡的背影微微一凝,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几乎要揪着他的领子质问。
十年前的事情我都跟你解释的很清楚了，你自己在犯什么轴？
不过是回一趟引渡门而已，不过在林中过了一夜，你又在犯什么轴？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双手紧紧钳住了严烬衡的肩膀，将那人硬生生地掰了过来——严烬衡根本没想到他会直接来硬的，始料未及地转过身，险些与他鼻尖相撞。
楚溯寒离得很近：“碧华仙君，你还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严烬衡眸中带了一丝震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楚溯寒……”
“别告诉我你没有。”楚溯寒眼睛讥讽地一眨，“碧华仙君，你欲盖弥彰得有些过分了，从那个密林的夜晚开始你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你到底在躲什么呢？”
严烬衡的耳尖霎时蒙上一层红意，可面上依旧端得四平八稳：“……松开。”
“我不松。”楚溯寒得寸进尺道，“我不松，你能怎么样？你看看我，你又会怎么样？”
严烬衡的手指攀上他的指尖，似乎是想把他扳下去，可指尖相抵的一瞬间，又仿佛是被烈火炙烤一般，逃也似的躲了躲。
“楚溯寒你——”
“碧华仙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只见那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一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小弟子举着长剑，仿佛下了无比坚定的决心，壮烈地冲了进来！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
只见他们碧华仙君一手握着那红衣残魂的指尖，另一只手虚虚推在他的腰侧，两人距离实在太近太暧昧，第一眼就太容易让人误会。
那小弟子手中的剑抖了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他们是在去上早课的过程中瞥见的断魂剑，只见空中剑光一闪，他们熟悉的碧华仙君怀中还带了个人，穿过厚厚的云层与白雾，齐刷刷地落进了独属于严烬衡的寝屋。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那碧华仙君怀中那人手上的追灵扣格外显眼。
早就听说碧华仙君不久前出任务，捉到了一个黄泉炼狱中逃离出来的红衣残魂，自此两人针锋相对、不死不休，一路纠缠到如今——居然纠缠回引渡门了！！！
好家伙，居然视他们堂堂修真界第一门派于无物！岂有此理！！
于是他们推举出的代表弟子特来助严烬衡一臂之力，既可以在严烬衡面前讨个人情，还能顺势除一大害，岂不美哉！
可是……
这气氛怎么就有点儿不对呢？？
楚溯寒看着那小弟子怔愣的模样，讽刺地勾唇笑了笑。
严烬衡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楚溯寒居然又靠近了几分，鼻息就喷洒在他的唇上，他只要再稍微往前一点点，就能够触碰到，那梦中曾经浮现的、艳丽的唇角。
楚溯寒轻轻开口：“碧华仙君，有人找你呢。”
严烬衡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下：“让他出去。”
楚溯寒半张脸都挡在严烬衡的后面，只露出了一只眼睛，此时此刻眼中带了一丝丝的笑意，或是讽刺，或是挑衅，冲着那小弟子道。
“你们碧华仙君让你出去。”
小弟子如梦初醒：“打打打打打扰了！！！！！”
“咣——”地一声，天地间重归寂静。
楚溯寒微微撤回了些距离，站直了身体，终于把手从他肩膀上松开。
“碧华仙君之前不敢多看我，是为了这个么？”
严烬衡心如擂鼓，还没从刚才的距离中回过神来：“什么这个？”
“自我说要回引渡门开始，你就下意识地不看我、躲我，”楚溯寒紧了紧袖口，“你不会是担心给我惹麻烦吧？就像刚才那小孩子冲进来一样？”
楚溯寒回过身摆摆手：“引渡门毕竟也是我之前的师门，我都没这么避讳，你完全没必要……”
“你说什么？”
他回头：“我说——”
严烬衡不知在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那一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独属于严烬衡的那种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让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严烬衡钳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迫使他一步一步后退。
“我担心给你惹麻烦？”
“我不敢看你？”
“我看你会怎么样？”
楚溯寒的腿弯碰到了一个坚实的东西，他尚未来得及看一眼那是什么，只觉得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就陷进了柔软又宽大的床榻中。
他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靠，这什么……
严烬衡屈膝压上来，用的是他之前拉近的距离，吐息就喷洒在他的唇间。
“现在你还要我给你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我不看你么？”
床褥是白色的、纱帐也是白色的，铺天盖地的白色，夹杂着属于严烬衡的檀香，四面八方包裹着他，拽着他的手、拉着他的腿，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咚、咚、咚……
他的手抵在严烬衡的胸口，心跳顺着他的指尖传来，明晰又深刻。
跳得好快。
对峙良久，终究还是严烬衡先松开了手，从床榻边站起身，耳尖鲜红欲滴，几个深呼吸过后都平息不了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太失控，也太不应该了。
楚溯寒坐起来，手掌下是柔软又光滑的丝绸，攥都攥不住。
他的手居然在抖。八壹中文網
“抱歉。”严烬衡背对着他，“常懿应该快回来了，我先去见师尊，你就在我屋里等会儿，晚一点的时候，我……我们一起来找你。”
说完，他也根本不等楚溯寒的回答，反手拉开大门，又在门上下了一层封禁，以免有任何小弟子来找楚溯寒麻烦。
只是他所有的行动都太过于匆忙，从来都从容不迫的碧华仙君第一次在引渡门神色带了几分慌张，甚至封禁的时候失误了好几次。
寝屋里只剩下楚溯寒一个人。
半晌，他将头埋进掌心，无声地骂了句。
*
“你听说了么？那个红衣残魂和碧华仙君的关系，好像和传闻中不大一样？”
“啊？！那不是死对头，还能是什么？”
“可说呢，今早上师兄亲眼看见的。”
“会不会不是传闻中那个残魂，另有其人也说不定啊。”
“这……”
时值正午，太阳明晃晃挂在苍穹，巡逻的弟子们交班的时候总爱说两句八卦，其实不止他们，整个苍寒山一上午的八卦都被他们碧华仙君和那位红衣青年承包了，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传闻的一位主角就坐在树上看着他们：“……”
在屋里等严烬衡回来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严烬衡倒是慌里慌张地跑了，让他一个人在刚才发生过一切的地方待着，他难道就坐得很住么？？
开玩笑。
英明神武的碧华仙君慌乱之下只记得封上大门，那窗户一扇又一扇，比大门都高了，不走白不走么。
于是趁着四下里无人的空档，他这位红衣残魂敛了行踪，翻窗户出门，去一棵棵树上散心去了。
方才……
其实严格来讲，什么都没发生，严烬衡亲也没亲、碰也没碰，手腕而已么，攥了千儿八百回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溯寒摘了片叶子叼在嘴里。
什么都没发生。
……个屁。
那一瞬间别说严烬衡了，就连他那颗根本不用的心都快蹦出来了，那种距离、那种吐息……
楚溯寒撑住额角，决定还是先不要想了。
树下交班的小弟子已经走远了，他从树上落下来，记忆中这里是苍寒山的山阴处，平时鲜少有人，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也不知道会通往什么地方去……反正不通回严烬衡的寝屋就行。
山林间郁郁葱葱，风吹过都是清新的香气，楚溯寒走了片刻，猛地抬头，忽然发现到了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
一座华丽的、孤独的大殿伫立在眼前，整座大殿都是用白玉做墙，修葺得美轮美奂，仿若仙境。
他不由自主上前几步，脚步踏过草丛，沙沙作响。
“吱呀——”
门居然自己开了。
他就这么在原地，怔怔地、愣愣地看着那两扇大门向内侧打开，那一刻仿佛山风吹拂过千里万里，将十万河山皆拢于一隅，凝结于这一小小屋内，刹那间，天地皆成倒影。
有声音遥遥唤起。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