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屋子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像是地震一样,从山体到山顶，整座苍寒山都在剧烈地抖动，楚溯寒心下一凛,拽着严烬衡夺门而出。
外面是如血一样的残阳，和他离世的那一日,一模一样。
整个引渡门的小弟子都在惊慌逃窜,仿佛没了主意的一窝兔子,常懿和陆兆渊赶下去都来不及阻止这场动乱，仓皇中,楚溯寒只听见一声轻笑传来，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
他和严烬衡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商知披着白发就站在他们的身后。
“让我想想，我捏了你一个秘密、抓了你一个师弟、又在人间与鬼界都下了灭世咒，楚溯寒,这样够不够让我和你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来不及遮掩那所谓的秘密,祈宁剑脱鞘而出,狠狠地指着他：“你把舒念秋带到哪里去了？”
“不着急嘛，跟你说两句话，自然让你见到你的好师弟。”商知从树上一跃而下,闲庭信步地走到他们眼前，仿佛这地动山摇都是他们的错觉。
“碧华仙君,烦请你回避。”
“刷——”断魂剑出鞘半寸，商知居然真的有那个胆量伸手按住他的手臂。
“别这样，打打杀杀多伤和气——如果说这些够威胁楚溯寒但不够威胁你,那我再加一个好了。”
“楚溯寒当年在湘江水畔身死魂消,而你被人带回了引渡门,你怎么就没好奇过——他的身体去了哪里？”
楚溯寒和严烬衡都是一愣。
对啊……他的身体……
“我用灵力养了绯月仙君的身体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要是杀了我，那他的身体可也一起魂飞烟灭了，你该不想楚溯寒一辈子都附在这个玉石上吧？”
商知手里捏了太多的东西，气定神闲的模样实在让人牙根痒痒，但不得不说他拿的件件是死穴——属于楚溯寒的、属于严烬衡的，他居然都拿捏得死死的，偏生让两把长剑丝毫都不能动。
商知很满意自己搞出来的效果，转身道：“绯月仙君，别让我等太久。”
*
商知的行踪很有方向性，目标直指白玉殿。
只是他仿佛不能靠得太近，在距离白玉殿几十里的地方，就停住了脚步。
楚溯寒就是这个时候跟上来的。
商知回首，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看，到底还是要好好说话的，至于之前开口就是凶人么？你跟严烬衡也这么说话？”
“你能和他相提并论？”楚溯寒反唇相讥，“有屁快放。”
“真是凶得很。”商知缓缓靠近他，绕着他周身走了一圈，然后轻声道，“要不你猜猜？我为什么要叫你来？总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别说不想猜，想想那么多把柄，你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说漏了一二，可不好。”
楚溯寒：“……”
楚溯寒：“天机星盘。”
商知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你之前找燕雪，利用云中夜，也是想找人动天机星盘，如当年的我一样。”楚溯寒冷笑一声，“怎么？发现没人能近得了天机星盘的身？最后发现只有我能，所以又费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从黄泉炼狱挖出来。”
“啪啪啪啪”，商知手在半空拍了几下，清脆的鼓掌声在这种幽静的幻境中显得格外讽刺。
“楚溯寒，这么快就想明白了，很可以嘛。”他靠近他的耳边，被楚溯寒厌恶地一把推开，“看来我们绯月仙君能够引以为傲的不止一张脸、一个命格，还有好用的脑袋。”
“十年前你就试过了，天机星盘根本动不了。”
“那是你不懂！”商知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猛地烧了起来，“谁知道当年你那么冲动，说劈就劈，你以为天机当真就在染星一张嘴里？大错特错！真正玄妙的是那张罗盘！”
商知的手都在颤抖，像是过于激动：“你进去，把上面的司南摘下来，那下面的罗盘就会变成一本厚厚的、记载千年万年的书！然后翻到我想要的那一页，只需要用你的祈宁剑，一划、一写——”
“然后就能将你的双姝死而复生了么？”
仿佛晴天霹雳，商知的动作猛地顿住，他整个人像是扭曲了一样，从表情到指尖，一寸一寸地狰狞起来，他像是控制不了自己，那些关节与表情都变得极其扭曲奇怪。
他的嗓音骤然低沉：“你再说一遍？”
“怎么？伤心事还要听两遍？你还真够有兴致。”楚溯寒冷笑道，“我说，你的双姝在那么遥远的过去就死了，你用天机星盘还想让她们死而复生，你——”
“咣——”
楚溯寒根本没看清他从哪里出的那一掌，速度之快都超过了他眼睛捕捉的能力，那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腹部，直接将他整个人都抡了出去，拦腰撞折了四五棵大树。
“噗——”鲜血从他的唇角流下，这大概是楚溯寒做鬼以来感受到的最直观的、来自外面的疼痛，后背火辣辣的、腹部也火辣辣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身形源自于玉石，这要是□□凡胎估计这会儿已经够呛了。
耳边嗡鸣声不断，眼前一片漆黑，模糊中，有人伸手钳住了他的下巴，然后轻轻抬起来，像刚才出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商知凑近了他的面庞：“楚溯寒，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么，反正我又不会将你打死，怎么折磨你，还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
他指尖动了动，巨大的钳制感从下颚一直到颧骨，楚溯寒咬紧了牙，一声不吭。
“所以你最好听话一点儿，也少受些苦。”
“你可真的是……痴人说梦！”
当年商知送给燕雪的话如今又被楚溯寒悉数送还给了商知，祈宁剑已然按捺不住杀意，楚溯寒反手一抽，划出去一道狠厉的剑光，商知眸色一凝，旋身躲掉了。
楚溯寒扶着身后的树干站起身，攥紧了长剑。
商知勾了勾唇：“你这叫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音未落，他双手结出了一个复杂的法咒，猛地冲楚溯寒拍了过来，祈宁剑硬生生挡下一招，却震得他手腕都发麻，商知阴狠一笑，反手直接捏住楚溯寒的脖颈，再度将他狠狠掼在了树干上！
靠……他怎么这么强。
不同与之前几次交锋，这次商知仿佛终于不再隐藏实力，而是悉数展示了出来，他那力量既不同于修真界的灵力，也不同于楚溯寒的鬼气，就在他想寻根溯源的时候，商知狠狠攥住了他的右手。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忽然这样了？”商知笑了下，“我说了，不想跟你拼硬的，毕竟我们好说好商量多好，你也少受些苦，现在你看看你这幅样子，答应我又有什么不好？”
楚溯寒呛出一口血，冷冷地看着他，忽然讽刺地笑了。
“你当真就那么一点点要求？”
“动都动了，怎么样还是再要点儿附加的东西吧。”商知又恢复了那笑眯眯的模样，松开钳制楚溯寒的手，退后了两步。
楚溯寒滑落下来，腹部与后背实在太痛，索性就坐在地上，歪着头看他。
“求人办事，你也得拿点儿诚意出来，就这么模棱两可的，我要是给你忘了什么东西，咳咳。”喉头鲜血翻涌，楚溯寒轻轻呸掉，“忘了什么东西，到最后算谁的？”
商知“哦”了一声：“这么说，你答应了？”
“话摊开说，才好继续接着讲，反正你除了我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楚溯寒的眼睛讥诮地一眯，“别以为就你有把柄，我也有，真逼急了，我再用一次安魂咒，魂飞魄散天底下没有人能帮你的忙。”
商知挑了挑眉：“你以为，严烬衡能让你魂飞魄散？”
楚溯寒勾了勾唇角：“我要是真的想死，没人拦得住我。”
商知斩钉截铁地下了断言：“真疯。”
“你暗中研究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的性格？”楚溯寒抹了抹唇角，“所以，话说全，事讲完，我考虑考虑。”
“你放心，我的附加条件，没有你心爱的碧华仙君，也没有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师弟，很简单的。”商知蹲下来与他平视，目光堪称温柔，“你只要在天机星盘的最后补一句——天外天开，神明归位。”
楚溯寒的眉心一跳。
如今六界之中，阴阳平衡，天外天内的神族与九幽之下的魔族都隐居于世，若是强开天外天，只怕整个红尘，其余四界，都要接受灭顶之灾，生灵涂炭。
残魂四溢、黄泉炼狱崩塌，相比与此都只是小打小闹了。
还真是很“轻松”的一笔。
商知看他不言不语，知道他已经明白这件事情背负的利害，也不着急催，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你不用担心什么，你可以在天机星盘最后写一笔，把你心心念念的这些人都带上，大笔一挥一起去世外桃源、或者永世长生，便可以跳脱在所有的因果之外，不会牵连到你。”
“怎么样？你稳赚不赔，楚溯寒，甚至你想一同上天外天，都是可以的，笔在你手里、星盘在你手里，你就是这个苍生的神。”
楚溯寒终于抬起头。
他抹掉唇角那一缕血迹，笑道：“听上去，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