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之处不少,阿阮掰着手指头。
第一件,脸。云幕的爹娘早早没了,五岁左右就被卖到鸿运戏班和老师傅学唱戏,身世没有疑点,与宜安相似的脸难说不是巧合。楚明秋的脸,楚明秋来了一年,脸也就是那张脸,更多时候都上戏妆,可能不常来戏班的人都不知道楚明秋的真面目,云幕确定他没有戴面具,是真的脸。
第二件,厌恶的情绪。楚明秋为什么会厌恶云幕呢?就算云幕经常追着他不放,骚扰不断,冷情冷性的楚明秋也不会如此深的厌恶,难道是他发现他所遭受的一切责罚都是云幕搞得?阿阮摇头否决,这应该不可能,云幕的话都是同他交好的人说,并没有提起楚明秋这个人,班主也只从别人口中知道云幕受了委屈,而且楚明秋不会调查这种事,那不是这件事,又是为什么?
他睁眼前,曾感到身边人的杀意,楚明秋厌恶到想要杀了他,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第三件,任务。三个幻境过去,阿阮大致也能猜到什么样的人是任务对象了,身世凄惨,人生艰难,不折不挠还被人觊觎加害,他们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使无辜的人死亡,自己也万劫不复,现在在云幕的身边,也只有鸿运戏班的朋友,戏子身份卑贱,大多被父母卖来,身世凄惨的不在少数,戏曲角色就那么几个,生旦净末丑争来争去,勾心斗角数都数不过来,到底是谁?
还有,暂且不知道是不是上贤把他买来的,如果是,他和楚明秋一起,说明楚明秋很可能就是任务对象,如果不是,主人家买个戏子,高雅爱听曲的可能是因为他们唱的好,心思不正的就会当做娈宠之流,日夜磋磨…
而且,鸿运戏班并不是多么出名的戏班,还要靠粉戏作噱头,想来买下他们的人也别有心思…
阿阮在院子里呆了几天,每天吊嗓子练功,到了吃饭的时辰,小灵就会从外面带来食物,做得都挺符合阿阮的心意,尖尖的小脸都有些圆润。
早晨,小灵带来一个人,腰似桶粗,脸若圆盘,阿阮和楚明秋上前,“班主。”
洪班主坐在堂前,笑眯眯开口:“小楚,小云,在这儿住了几天,还习惯吗?”
阿阮看看楚明秋,说道:“班主,住在这还行,就是想大家了,也不能出去看看。”
洪班主胖乎乎的脸笑出了褶子,“小云,就知道你想大家了,这不,我求了…”
阿阮正要细听,小灵突然咳嗽,打断了洪班主的话,洪班主擦着汗水,接着说:“你们主子允许您们俩可以隔几天出去一次,就来咱们戏班唱戏,放心,报酬少不了,你们俩走了大运,能被、主子看上,是福气啊…”
阿阮疑惑,“班主,我们可以出去?”
“对、对…”
“楚大哥,你出去吗?”阿阮对着楚明秋说道,楚明秋不知道在想什么,面无表情答应,他唱戏时还能嬉笑怒骂皱眉瞪眼,平时就这样没有表情,同行戏子媚笑揽客,他却不屑一顾,被人骂故作清高。
得了确定的答案,阿阮神思不属,看了看班主,又转头看小灵,“小灵姐姐,主子真的同意我们出去?”
洪班主笑道:“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主子说同意就是同意,时间也不早,下午还有你们一场戏呢!”
小灵接话:“主子同意,公子不必忧心,府上会派侍卫贴身保护。”
看来是非去不可,阿阮点头,“我去收拾一下。”
楚明秋也去收拾,买下他们的人竟然还许外出唱戏,而且云幕嘴上说想大家,似乎不想回去,呵,他又知道云幕一个秘密,虚伪,表里不一。
这次是马车,能容纳好几个人,班主先上去,坐在主位,接下来是楚明秋,坐在靠近轿子门口的地方,阿阮是接下来的,弯腰走进轿子,班主笑眯眯说:“来,小云坐这儿!”
阿阮乖巧应下,挨着班主坐在拐角,坐在楚明秋和班主中间,小灵也上来,坐在对面。
车夫打马,车轮缓缓动起,班主与阿阮肩碰肩,靠得越来越近。
班主笑着,“小云,过了这六月,你就满十六了…”
班主身上的汗味混合油腻的脂粉味传来,阿阮微微皱眉,向旁边挪着,“嗯,我很感激班主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班主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班主眯眼,嘴角的弧度放平了些,又弯上去,从层层衣衫下拉出阿阮的手,“小云说什么呢,我不比你大多少,我对你呀,就像弟弟一样喜爱…”
阿阮眨眼,强硬挣开班主黏腻的手心,讨好笑着:“班主,大家都知道,你对我们这些后辈一样疼爱。”
整个车厢都能听到班主的声音,阿阮往旁边蹭,“班主,这天越来越热了,咱们分开些,也凉快。”八壹中文網
阿阮已经从班主那边,挪到了楚明秋这边,离班主一臂长的距离,与楚明秋不足一拳。
小灵轻声咳嗽,班主停住动作,她歉意一笑,“近日天气不好,有些风寒…”
“保重身体…”
楚明秋垂眼,余光瞥过阿阮,嘴上说着热,怎么靠自己这么近,这样的场景,好像也有过。
那时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从后台走过,听见别人说六月是云幕生辰,要送云幕什么礼物,他那时挺烦的,云幕追着他,每时每刻都要粘着他,他拒绝,云幕就站在一边,东拉西扯,喋喋不休说话,彰显存在感,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云幕看着安静内敛,其实还是个话篓子,从东街的烧饼说到西街的首饰,从京城的繁华说到边境的战乱,前言不搭后语,一步不离开,后来,天气热了,云幕大概不喜欢热,话就少了,默默跟在他身后,不停咬指甲,他也不管,自己做自己的事…
马车停下,楚明秋下了车,阿阮紧跟在他身后,小灵和侍卫站在他们这一边,他们几人和班主成了两派。
戏班的伙伴看见他们来了,都高兴过来打招呼,主要是对阿阮。
“云幕,你回来看我们吗?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云幕,几日不见,变好看了很多啊!”
“你身体太弱了,要好好吃饭啊!”
阿阮笑着应付这些人,眼看楚明秋要走了,自己也紧紧跟上,两个侍卫站在戏院门前,小灵贴身侍候。
楚明秋坐在后台,已经换好了戏服,对着铜镜上妆。
先在脸上均匀涂上白色面霜,再用接近肤色的油彩打底,眼角抹上浓重的胭脂,粉色唇瓣染上大红,妩媚艳丽,用刷子在鼻子上刷一道,让鼻子看起来又挺又直,脸上整个妆容就立起来了,用墨笔勾勒眼角眉梢,深色的黑,纯洁的白与艳丽的红,强烈对比,铸成古代形貌俊秀,风度翩翩书生形象。
阿阮能看出来,此时楚明秋的状态是最放松的,但他不像云幕,能贴的不停,只能按照云幕记忆里的样子,自己给自己上妆,然后楚明秋又看出不对劲了,到底是他重生导致的连锁反应,还是云幕…
这一幕是紫钗记陇西士子李益在元宵灯节拾得霍小玉遗失的紫钗,二人以钗定情。
台下观众人数众多,座无虚席,鸿运戏班来到京城有十天,能唱别家戏班唱不了的粉戏,吸引了不少人。
锣鼓唢呐齐备,乐师弹琴启幕,先是霍小玉缓步上前,赏看花灯,“亮如星,明似昼…”欢快的曲子和着清亮的调子,让阿阮初登台的紧张心思都缓解了不少,裹了金箔的紫钗从头发掉下,鼓声一响,剧情开始,霍小玉下台,李益携好友登台。
阿阮站在台后,刚才有一道目光紧盯着他,如影随形,戏台上不好光明正大瞧,只待此时寻,可台下的人坐成一排排,男女老少皆有,面貌平平无奇,没有熟悉的感觉,是谁盯上了他,难道是“主子”?
李益拾到紫钗,乐曲抑扬顿挫,这是该霍小玉上场了。
水袖扬起,霍小玉半遮脸,含情目盈盈若水,“郎君可见过…”
李益与霍小玉一见钟情,两人秉持礼节,由丫鬟接过紫钗,霍小玉羞涩一笑,李益也是含情脉脉…
看着阿阮的眼睛,楚明秋突然就有些许不舒服,从心底升起,这双眼睛,这个人,即使心眼多,但看向自己的眼睛不是这样,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应该是哪样呢…
楚明秋唱完这一幕,从容下台,阿阮紧紧跟随,像个小尾巴。
他去拿自己的东西,有些贴身之物一直放在房间,没有带走,和云幕一起被卖到另一个地方,就算主人家允许他们出来唱戏,也没有道理让他们长时间呆在戏班。
阿阮亦步亦趋,楚明秋进了房间,转身关房门,没想到阿阮一头栽进去,他瞧了眼阿阮垂在身侧的双臂,放开关门的手,撑住了对方的肩膀。
阿阮抬头笑,“谢谢楚大哥!”
楚明秋点头,让人出去。
阿阮跨出门,站在门外,踌躇一会,回了房间,云幕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包袱里,首饰钗环很少,碎银也少,都置换成元宝,像这样随时准备跑路的包袱都收拾了十年了,所以阿阮背到肩上就走,没想到门外站着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