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几天，齐尚宣再次召见二人，阿阮和楚明秋并肩站着。
“下面那个姓楚的？”
楚明秋行礼，“是，世子爷。”
齐尚宣歪头看他，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你跪下。”
楚明秋双膝弯折，听命跪下。
“你长得不错…”
“世子爷谬赞。”
“砰！”齐尚宣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本世子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楚明秋俯身认罪：“是奴的错。”
阿阮也一并跪下认错。
齐尚宣看了他一眼，“谁让你跪了？”
阿阮俯首，“奴让世子爷不顺心，是奴的错。”
“关你什么事，你给我站着。”
阿阮偏不听，执意跪着，齐尚宣恼怒，也就不管他，两人挺直脊背，都不服输。
齐尚宣漫不经心，“河南楚氏，十年前遭逢贪污大案，宗门上百人，上至耄耋，下至垂髫，皆斩首示众…”
开始时，阿阮还未明白齐尚宣是什么意思，直至看到旁边的楚明秋呼吸深重，脊背僵硬，才明白，这个“楚氏”，当是楚明秋的“楚氏”。
楚明秋身世凄惨，姨娘早死，亲爹因他性子冷清不讨喜也不在意他，家族遭连此祸，正逢外出游学，逃过一劫，身无长物，辗转流连于各大戏班，因为戏班是最能隐藏身份面容的，实在不巧，此生第一次进京城，便惹上恭亲王世子，身份查的一清二楚。
“…听说你在进这个戏班之前，还曾卖身于其他戏班…”
楚明秋的脸色已然黑沉，这个恭亲王世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大不了一死…
“…戏班有个叫小怜的戏子…”
楚明秋被人戳中心思一般难堪，拳头紧握，眼中泛红…
阿阮打断道：“世子爷，您为何要查楚大哥的身世？”
齐尚宣斜他一眼，不理他，自顾自说着：“…小怜卖身做花旦，班主怜惜收为侧房，不过一月争吵不过杀了班主，官府通缉自缢而亡…”
楚明秋重重磕头，“世子爷，您说这么多，是想如何？”
“…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儿，竟也能杀了人高马大的班主，蜀国军中也需要这样的能人异士…”
楚明秋再次磕头，堂下咚咚声不绝，齐尚宣好似此时才反应过来，问楚明秋：“你与云幕是何关系？”
楚明秋伏着身子，闭了闭眼，他救不了一个，也救不了第二个，“我和云幕是情人。”
齐尚宣挑眉，“是吗…”
阿阮挡住齐尚宣深沉的目光，俯身看楚明秋的状况，云幕身边就只有这个人，与他关系极大，现在齐尚宣道出他的身世，可以确定楚明秋就是他要找的人…
楚明秋的额头肿了一大块，斩钉截铁道：“是！”
齐尚宣不知从哪取出一个册子，翻了两页，“我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要捉你见官，你也不用做出一副同生共死的表情。”
楚明秋恍惚抬头，额头的血从眉心流下，白净的脸皮染上鲜血，滴在地上，开出红花。
“世子爷想做什么？”
齐尚宣笑眯眯，“你我同岁，本世子在战场上横刀策马，所向披靡，你一个小小戏子，整日卖笑讨生活，也太差劲了，现在本世子给你一个机会，送你去军中历练，放心，有本世子在，没人敢对你指手画脚。”
阿阮皱眉，送去军中，齐尚宣打着什么主意，他呛声：“我也去！我们是一对，该在一起！”
齐尚宣把册子扔下来，摔在楚明秋面前，怒喝：“不准去！你就会唱戏跳舞，还会做什么！”
“我去…做饭…做随从！”
“滚你个蛋！身娇体弱的去军营做什么随从，当军/妓吗！不准去！”
阿阮站起身，挡在楚明秋面前，“我要去！”
“你要去，我就把楚明秋安排在先锋营！脏活累活侦察敌情排查陷阱都让他去做！”
楚明秋没有从军经验，如果被安排在先锋营，很容易被敌人发现，抓做俘虏折磨或直接害死…
阿阮脸色难看，回头看楚明秋，男儿自当报家国，若是还没立军功就丢了性命…阿阮咬牙，“您是想安排什么职位？”
齐尚宣抬下巴，“都在册子里，他一个的话就是前面的，如果你也去，就是后面的，小幕幕，和你的情人考虑清楚。”
阿阮从楚明秋手里抢过册子，前面是幕僚校尉一类，后面是伙夫后勤，难道他的计划这么快胎死腹中，不过…
“若是世子爷执意如此，楚大哥，你就不要去了吧，又苦又累，我们就住在王府就好了。”
楚明秋抬头，看见阿阮饱含深意的眼神，眼睫轻眨，动了动唇，“好…”
齐尚宣：“…”
“一点没担当！本世子最瞧不起你们这种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蜀国的钱都用来养你们这群废物了！”
楚明秋面无表情，从小到大，这种话也不知听过多少次了，左耳进右耳出。
阿阮更是，他最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若不是臭道士，他现在还在宫里好吃好喝。
眼见两人一点反应也没有，齐尚宣来回踱步，最后一挥手：“行了吧，让你们去！一起去！”
阿阮唇角勾起，眼皮垂下遮掩得意，双膝弯曲蹲在地上，满目柔情蜜意看着楚明秋，“太好了，楚大哥，我们能一起去…”他凑近楚明秋的面容，本想亲一亲对方的薄唇，耐不住心理上的不适，偏头还是凑近了楚明秋的侧脸…
在齐尚宣的目光下，就是云幕大庭广众之下亲了楚明秋的脸！
他手上青筋暴起，再次拍案，“腻腻歪歪什么劲儿！收拾东西，月底就走！”
今天距离月底不过两天，时间紧急，阿阮也要收拾东西，齐尚宣摆手让二人离开。
十三从帘后走出，“爷，您真的放云公子走吗？”
齐尚宣瘫在椅子上，眉间皱成一个川字，“不放！”
十三不信，“您明明都答应他了？”
齐尚宣头一歪，戏谑瞧着十三，“兵不厌诈，十三年纪小小，都忘记了教你的孙子兵法了吗？”
十三挠头，“啊，爷，兵不厌诈是出自韩非子的，不是孙子兵法…”
齐尚宣难掩窘迫，瞪他一眼，“十三，你的话怎么这么多，交给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十三正色，抱拳单跪“世子爷，宠妃的事情办完了，还有文家施压，她的家族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果皇上依旧宠信她，文皇后依旧地位不保。”
齐尚宣敲着桌子嗤笑，“文晏这个人，朝野褒贬不一，如果她没能力保住她的皇后之位，也没必要来求我…”
十三小声嘟囔，“她求不求您都帮她…”
“爷那是…见她可怜！”
“文皇后哪里可怜…文太傅是肱骨老臣，文夫人是诰命夫人，文家还有先帝赐予的尚方宝剑，文家权倾朝野，文皇后哪里值得可怜？”
齐尚宣踢他一脚，“爷说可怜就可怜，十三，你皮痒了吗？”
“那爷为何还要拘着云公子？”
齐尚宣不自然偏过脸，摸着手腕的伤处，这是他自己咬的吗，只过了两天一夜，记忆一点痕迹都没有，小戏子有什么秘密，他那些奇怪的举动，自己竟然觉得有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爷喜欢，你管得着吗？”
十三闭上嘴，暗自揣测，难道是见不得小戏子和别人好？
阿阮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衣服，衣服花哨，颜色艳丽，大多不适合带去军营，为了和齐尚宣杠上，一时冲动说自己要一起去，这小身板能干什么…给人家添乱吗…
阿阮叹气：“唉…”
小灵问道：“云公子有什么烦心事？”
阿阮指着衣服，道：“小灵姐姐，有没有粗布麻衣，能在军营穿的？”
小灵摇头，“现在恐怕没有，云公子有要求的话奴婢去吩咐绣娘去做，如果是齐家军营，会给将士们发放护甲军衣的。”
这样啊，那衣服也不用带了…
“那世子爷的衣服也是军营发放的吗？”
“这个的话…世子爷的衣服都是贴身小厮备下的，奴婢们很少近身。”
看来小灵也不是普通的丫鬟，阿阮想起许多天前齐尚宣说过的话，不着痕迹问道：“世子爷中的什么毒？”
小灵眼神一凛，心中是惊涛骇浪，脸上是温婉笑容，“公子，怎么不去问世子爷？”
阿阮磕巴，转身收拾其他的，“我只是好奇，不能说吗？”
小灵看着阿阮的背影，既然是世子爷自己透露的，也不妨碍她再吐露一点，“毒是情毒。世子爷和文皇后定过亲，现在的陛下非要强娶，两家只能罢了婚约，当晚，文皇后带来酒水请世子爷喝，结果世子爷中毒，倾尽全国之力只能压制在月初一天，那时姜国来犯，世子爷带兵出征，身体每况愈下，毒侵入五脏六腑…”
“啪”一声，手中的红粉盒子掉落在地，如同鲜血铺洒满地。
阿阮蹲下/身，用手指去抹，“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手下是一片鲜红，如同上贤溢出的血，止也止不住…
小灵收了笑意，上前帮忙，“二十五岁之前再找不到神医，世子爷就可能长睡不醒…”
楚明秋现在二十岁，齐尚宣与其同岁，还有五年的时间，五年里，能让楚明秋不再造杀孽，他和上贤就能离开，要是上贤还有梅傲雪的记忆，起码能把这毒解了…
“公子，现在世子爷喜欢你，奴婢不好多言，也请莫要伤了世子爷的心。”
阿阮敛眉，心中略虚，自己过两天就要走，远水解不了近渴，齐尚宣，你暂且忍耐，等我看着楚明秋解开心结，一切痛苦就会结束。
他随意整理了一下包袱，腹侧突然有些抽痛，躬身缓解了一会，看看天色，晚饭时间早已过了，云幕这身子，小时不按时吃饭，长大了饿过头就会胃痛，到时候和将士们一同吃饭，如何是好…
小灵很快把饭菜端来，吃食美味，吃一次少一次，阿阮吃得无比珍惜，米饭都恨不得嚼上百次再咽下，不用再跳舞，这两天无所事事，阿阮坐在窗前看花树，樱花已经落下，只剩几朵粉白还倔强挂在枝头摇曳，黯淡月光映衬着，樱花能留下多久，花期已经过了，明月会隐于黑暗，日升月落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