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轩从驿馆搬到另一处宅邸,距离永王府,安王府都挺近的,在恍惚了半日后,他也从幕僚口中得到了消息,皇帝给几位殿下赐婚,迁出宫了。
人这一生,有不少无能为力的事,生老病死离别苦,现在还加上了一件,哥哥娶妻生子。
整整一个下午,商轩坐在窗前看雪,新搬进的院子还没有烧地龙,下人不尽心,围着一块黄土地扫来扫去,闲话家常。
白色的雪铺上一层灰,到处是下人行走留下的脚印,院子里有两颗槐树,在张牙舞爪的北风里瑟瑟发抖,可能会活不过这个冬天,商轩暗想。
一个男子,娶妻生子,建功立业,理所应当,必然不会和一个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在一起,哥哥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他为哥哥提供吃住,银货两讫,各不相干。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商轩握紧了手,手背的冻疮裂开一些,鲜血迸发,哥哥抹上的药膏很有用,可惜他只用过两次,总想着哥哥会亲自为他抹,现在却是人也见不到了…
阴沉的天色,没有太阳,让人心情压抑,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落雪,下人搓手心,暗骂这恶劣的天气。
小林子在一旁看见,训斥了两句,下人嘟囔两声,走开了。
小林子走进房,看见昏暗的屋子里九殿下一个人坐着,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他上前问:“殿下,天色暗了,是否掌灯?”
商轩瞧见人,默不作声。
小林子没得到回应,先是静等了会,不同主子有不同的习惯要求,这个九殿下,便是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他虽然是五殿下指派来的,却不甚清楚九殿下的脾性,算不上是贴身人。
小林子不敢抬头,盯着自己的衣摆脚尖,再问了一次,“殿下,要掌灯吗?”
商轩终于开口说话了,“小林子,五哥,平日,做什么?”
小林子恭敬回道:“回殿下,五殿下平日不做什么,也就按时去国子学,回来用午膳,散步,睡觉,接着去校场跑马练武。”
平平无奇的日常琐事,商轩换了个问题,“哥哥,找过,什么人?”
小林子回道:“五殿下确实找过人,派人去通州找七岁的小男孩,还查那里的房契地契之类,而后又派人找长得漂亮的男男女女,最终不了了之。”
“没,找到?”
“是的,因为五殿下没有说人的具体相貌,更没有具体住址,所以找不到人。”
不知道相貌,不知道住址,只记得一个名字,哥哥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哥哥,可倾慕,何人?”
小林子摇头,“奴才不了解五殿下是否有倾慕之人,只是殿下更多帮助身世凄惨的宫人,不少人对殿下动心,殿下并不理会。”
人这么好,长得也好看,动心在所难免,就连他…商轩不可避免想到梦中种种,轻雾撩人,眼神勾魂,心神悸动,恨不得…整个命都给了哥哥…
不再是简单的占有,而是爱慕,倾慕,男女之情,男欢女爱,只不过对象成了哥哥,一个男子。
商轩捂脸轻笑,仰头磕在窗台,发出一声砰,“我,放不开…”
小林子不明所以,便不敢接话,光线全都没了,人影绰绰,只剩商轩在那轻哼。
“…不曾,离开…明明,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半晌后,商轩敛眉,伸手过去,“灯,点上,把,冻伤,药膏,拿给我。”
小林子赶忙去办了,乳白色的药膏放在手心,在黄色烛光照耀下,有种温暖的错觉,他挖出一点,涂在手背龟裂处,膏体揉开,与肌肤融合,滑腻的固体消散,手也渐渐发热,变得柔软光滑…白瓷般的肌肤映着光,像是丝绸的触感于指尖滑过,从后颈到臀线,想要在那肌肤上一寸寸印下痕迹,自己的痕迹…商轩的手抖了一下,唰得一下站起身,道:“我要,沐浴。”
小林子不敢问刚抹上药就要沐浴,药不是都白抹了,他只勤勤恳恳吩咐人去抬热水,准备沐浴用品。
永王府也迎来第一位贵客,商轩带着一马车礼物登门拜访。
永王正在为一件事愁心,见到商轩来,便想问问他的意见。
“九殿下,本王有一事想同你商议。”
商轩恭敬回:“王爷,请说。”
“九殿下刚来我西盛,对朝中官员不甚了解,本王先与你好好说道。”永王见商轩专心听着,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朝中户部尚书是本王外公的门生,吏部有本王一个表弟,还有个表弟是做武将的,本王也为父皇分忧解难,自入朝来解决了多少难题,南部水涝,北山山匪,虽然本王为嫡为长,但父皇却偏心五皇弟,迟迟不立本王为太子,对本王的婚事亦不上心,母后为本王挑了工部王尚书的女儿却被三皇弟抢去,父皇竟还想让本王娶个无权无势的祭酒的妹妹,这不成心膈应本王吗?”
原来婚事尚未定下来,商轩暗中松了口气,“是,皇上,试探?”
长孙晁摇头,“我看不像,他就是偏向长孙朗,见他没有母族帮衬,就给他娶个大家族的王妃。”
商轩说话慢,能传话的幕僚不在身边,只好要来纸笔写下,“王爷的势力足够,安王是比不过的,万一娶一个手握大权的重臣之女,皇上忌惮,不如以退为进,让皇上满意。”
长孙晁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娶了蒋祭酒的妹妹?”
商轩点头,写下,“蒋夫子德高望重,本也是大家族,即便无权无势,可在朝堂上百姓中都有一个好名声。”
长孙晁思索着,缓缓摇头,拍手道:“醍醐灌顶,九殿下有大才。”
商轩唇角勾出个淡淡的笑,很快隐下,既然长孙晁被说动,哥哥就不会娶那个女子了。
第二天去国子学,刚巧和长孙谨一路。
商轩不动声色看着,长孙谨的心情有些低沉,惯常的笑容也不见了。
“商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商轩眉间一动,说:“再一月,过年。”
长孙谨长叹,“每年都是和五哥一起的,他参加宫宴离开的早,就回来勿怠殿和我一起守岁,可能今年就不会这样了…”
商轩从长袖中伸出手,他今天按时涂了药,指尖还是滑腻,白色药膏渗入肌理,缓缓发挥它的药效,润物细无声。
“可以,偷偷,出宫。”
长孙谨摇头,“五哥不会让我这样做的,宫禁森严,随意触犯宫规…”
商轩心中明白,作为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宫规就是用来束缚他的,圈在条条框框里,还要注意不要碍眼,谨小慎微,活着很不舒心,可他又有最受宠的五皇子庇护,吃穿用度都不缺,受委屈了还有人可以倾诉告状,商轩想,若是长孙谨胡搅蛮缠非要让哥哥罚一人,哥哥肯定毫无理由的顺从照办。
商轩声音小小:“我,有办法,出去,不被发现。”
长孙谨脚步一滞,侧头看了商轩一眼,倒是没怀疑商轩为何要找偷溜出宫的办法,只是暗叹他在这宫里生活了十几年,都没才来几十天的商轩知道的隐秘法多。
他犹豫一会,还是说:“我想一下吧,其实也不是非要出去,可能五哥会回宫呢。”
商轩垂下眼,对啊,他们才是一家子,五哥就算搬出皇宫,住进王府,他还是长孙谨的亲五哥,不是他的亲哥哥,心脏不受控制跳的更加快了,也幸好哥哥不是他的亲哥哥,他才能生出这种隐秘的心思…
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北风呼啸吹过,路过的宫人拉紧了衣领袖口,匆匆行礼,灰色浑浊的冰雪积在脚下路边,人踩过去,留下一串脚印。
很多东西做过了是会留下痕迹的。
然而商轩心中再怎么波涛汹涌,惊涛骇浪,表现在脸上的,只有沉默寡言,波澜不惊,甚至低垂着头,更加阴郁。
长孙谨偶感寒风吹过,抖了两下,扣紧了披风帽兜,“快走吧,赶紧去课舍里暖和暖和。”
“嗯。”
蒋嫣这个小姑娘还是很可爱的,尤其是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嘴里塞着一个鸡腿,手上还要去抓点心,那一层薄薄的刘海都被汗水沾湿了,贴在颊边,虽说是十四,看着就比实际年龄小太多。
阿阮使唤宫女给蒋嫣递上块帕子,蒋嫣两只手都被占着,只得朝婢女露出个傻气的笑,“这位姐姐,我能不能先吃完再擦呀?”
宫女温柔一笑,“蒋小姐的下巴蹭了点油,奴婢帮您擦掉。”
蒋嫣快速嚼了两下,把食物咽下去,抬起下巴让婢女擦嘴。
阿阮一旁看着,手下也不停。
本来下了朝,长孙谓给了他一些公文批阅,可皇后却派人来说蒋嫣已经在等着了,想起和蒋夫子的约定,阿阮还是听话去见,大皇子果然不在,无人监视,阿阮给蒋嫣叫了一堆美食,索性在此地办公。
手边的公文还摞着一堆,蒋嫣的肚子却已经吃饱了,宫女收拾了桌子也下去了,蒋嫣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动着。
阿阮问:“是想回去了吗?我派人送你…”
话音未落,殿门外传来浑厚的男声,“五皇弟,怎么不等等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