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阿阮问他:“为何带那些金银首饰?”
小林子强笑着,脸都白了几分,似乎还在为刚才的查验后怕,“奴才想着,万一主子想买些什么小玩意,可以抵了银钱,也不知六殿下这些年过得如何,银钱总是越多越好的。”说话间已到了长孙谨约定见面的地方,脂粉香扑鼻,女子身着纱衣揽客。
看到云水间三个大字,阿阮当下蹙了眉,“为何是青楼?”
小林子也摇头,“是六殿下定的地方,许是龙蛇混杂,隐藏身份也便利。”
阿阮本不想进去,可想到他也是三年没见着长孙谨了,思虑再三还是同意,“罢了,进去看看。”
阿阮走进去,在仆人的带领下左拐右拐进了一件包厢。
长孙谨早早在房间等候,坐在圆桌一侧,桌上放着酒菜,两双筷子,这边与内室隔着一道帘子,门虚掩着,看不见里面。空气里是捉摸不透的香,似乎是清淡的幽兰,又像清雅的白莲。
见到故人,阿阮淡漠的脸上挂了一丝笑,不算热络也没有疏离,喊了一声:“小谨。”
长孙谨转过身,长开的眉眼没了稚嫩,却多了不易察觉的沧桑,他的手微抖,长袖不妨碰倒了酒杯,沾湿袖口,他急急起身,对着阿阮歉意一笑:“哥,我太莽撞…”
阿阮取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拍拍他厚实的肩膀,道:“无妨,你本就是欢脱的性子,是皇宫拘着你了。”
长孙谨露出个纯然的笑,感激阿阮这些年的关照,“如今在外,身若浮萍,越发感念五哥的好,是小谨回来不及时,让哥哥…来了东寅。”
阿阮笑了下,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转而问起长孙谨这些年在外的生活,当时事急匆忙,长孙晁虎视眈眈,他连个安稳的地方都无暇去找,不打招呼地送到了宜城左营旗卫,长孙谨也只带了些衣物和他的一封书信。
“你在宜城过得可好?旗卫将军怎么安排你的?”
长孙谨说着自己的近况,“焦将军让我在营中做夫子,偶尔也帮着出谋划策,领着军饷,生活无忧,就是不能出军营,所以得知东寅的消息迟了许久…”他语气一转,焦急又担忧,“哥,你现在和我走吧,离开这儿,长孙晁残害手足,商轩忘恩负义,竟然用这种方法逼你过来!我们回西盛、不,我们去宜城,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我记得,长孙谓是将皇位传给你的!”他越说越激动,脸上潮红,扯着阿阮的袖子就想带他走,可阿阮只是轻轻巧巧拂开他的手,表情凝重却一言不发。
长孙谨一下子就泄了气,眉间拧成一个疙瘩,他试探着问:“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宜城的生活?那里是不如西京繁华,没有皇宫舒适,可…可我和白舅舅联系上了,只要你过去、不,现在、他会为你筑高楼,铺暖床,哥,你跟我走吧…”
阿阮依旧沉默,伸手握住眼前的酒杯。
长孙谨一把握住他的手,用执着又坚定的眼神对视,阿阮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嘴唇嗫嚅着,说出拒绝,“小谨,我不能走…”
“为什么!”他突然暴躁,顺势放开了手,“为什么!哥!商轩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他是逼你的,是害你的!你们这样是不对的!”长孙谨试图拉开阿阮的衣领,手指碰触到领口前就被打开,他脸色涨红,比上次更加难堪。
阿阮不自觉带上兄长的威严,怒喝:“小谨!”
长孙谨舔唇,狠狠闭上眼睛,声音轻缓,“哥,你非要和商轩在一起吗?”
阿阮烦躁点头,仰头灌下一杯酒,“是。”
长孙谨看着他的动作,又说了一句,“我不行吗?”可这句太轻,轻得都不能给阿阮安稳舒适的生活,轻得只有他一颗嫉妒到面目全非的心,轻到难堪占据了整颗心脏…
阿阮没听见,长孙谨按着壶盖给他添了一杯酒,艰难道:“哥,是因为商轩先遇到你吗?如果是我先遇见你,你会不会就愿意和我走了?”
阿阮盯着酒水倾泻,垂下的眼角流露出的是幸福依恋,他不是为了幻境里的某个人来的,他是为了上贤,就算遇见再多的人,再好的人,他只会和上贤在一起,就算前路坎坷,人妖殊途又如何…
“小谨,这不是先后的问题,这世界,我为他而来,只有他一人。”他说得郑重,是长孙谨不曾见过的深情款款,他黯然垂眼,也许哥哥表现出来的都不是真实的他,对他的好也是原本属于商轩的。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哥,我敬你最后一杯酒。”
“额…”
“今日别后,或许就没机会再见,”长孙谨苦笑一声,怕是哥哥也不想见到他了,“祝哥哥余生安好,万事顺心。”他迅速咽下那杯酒,还倒转酒杯给阿阮看,阿阮见状,也喝下酒,“小谨,以后的路要自己一个人走了,有机会再见吧…”
长孙谨紧紧抿着唇,“嗯…”
内室忽然传来悉索的动静,帘子似乎动了一下,可他并没有感觉到有风吹来,阿阮并拢五指扇风,想要出去透气,“小谨有约?我就先告辞了。”
长孙谨抬眼,目光微凝,阿阮的脸颊浮起浅绛色,唇畔湿润嫣红,眼里也聚起水雾,似乎含着无限柔情。他偏过脸,喉结紧张得上下滑动,继而撑着桌子站起身,潮湿的袖口蹭着腕间皮肤,很不舒服。
阿阮呼了口气,空气都仿佛在升温,他走向门,试图拉开,可明明薄薄的一层雕花木门在此时,重若千钧,渐渐地,他的额头冒出汗,意识也不清晰。
长孙谨道:“醉酒了吗?我去取些醒酒汤。”说着他绕过阿阮出了门,不顾阿阮伸出的手,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阿阮来不及,一头扎在门上,额头与木门相撞发出声响,还有隐约的扣锁声,可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只剩令人烦躁的嗡鸣。他艰难转过身,顺着木门滑坐地上,平复越来越急促的喘息,是酒吗?醉酒是这样吗?为什么心跳这样快?四周也越来越热?
他定定望着飘动的内室布帘,鼻尖的香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接着,帘子被掀起,从内室里走出来一位女子,穿着紫色的衣裙,阿阮眯着眼,始终看不清女子容貌,也不知女子穿的是轻薄纱衣,他微微启唇,呼吸间都是花香,“姑…姑娘…烦请开…开门…”
姑娘走进他,描摹阿阮泛红的眼,咯咯笑着:“郎君这样反应,真叫奴家害怕…”她又向下瞧,笑容更大了,“郎君啊,这时候走可不雅…”她向前倾,红唇略过阿阮的长睫,口脂易染,阿阮眼下颧骨就深了红。
阿阮再是茫然,再是意识混沌,也知道眼前晃白的姑娘不是良家女子,他狠狠咬着嘴唇,轻微痛感混着铁锈味支撑着阿阮站起身,避开扑来的姑娘,“姑娘…自重…”
“郎君如此,教奴家如何自重?”
阿阮唇角溢出丝缕鲜血,凉凉一笑,“先前…以为,云水间…这样的…好名字,里面的姑娘….咳,都是…知礼明仪…现在…看,娼/妓…”有热流从胃部发散,冲击理智,他现在急需的,不能是眼前的妓子…
妓子被这样骂,依旧没有离开的打算,拿人钱财□□,有些话,忍忍便过去了,“郎君的话教奴家伤心,可阴阳/调和,云雨/共枕本就是人/欲,瞧郎君的模样,呀!难不成是憋得狠了?”她上前一步,俯身查看,却被阿阮突然的动作惊吓一瞬。
阿阮猛然拔下发簪,木质发簪尖锐不易折,距妓子的喉咙有些距离,“姑娘…就算…我…死,也会…死前把…簪子…捅/进…心脏…”
妓子连忙摆手,“奴家愿与郎君共赴云/雨,同登极乐就罢了…不过,郎君容貌这样盛,奴家真舍不得,”她的眼睛流连在阿阮脸上,失去木簪的固定,阿阮长发披散下来,掩盖着锋利的眉眼,额上青筋混着汗水,发丝紧贴颊边,添了些我见犹怜的苍白脆弱。阿阮将木簪向前送,齿牙上都沾着血,“哼…大可…试…”他试探向前,一步一步紧逼,妓子的脸色也从温柔平静,变成了踌躇战栗。
妓子紧盯阿阮,没人能在月笼香的作用下还能保持理智,可万一眼前这人是例外呢?她咬唇,不甘心向前挪一步,但也只是一小步,眼前模糊不辨的阿阮察觉到了。
他手持木簪,手臂绷直,蓄尽全力横划,动作没有任何滞涩,阿阮心中揪紧,视线的模糊让他估错了与妓子的距离,簪子并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怕是现在的逞强会让不怀好意的人看出来。
可妓子明显感觉脖颈一凉,不受控发出变调的尖叫,压抑的恐惧像潮水般漫开。
眼前这人中了药,竟然还能如此威胁自己,一晌贪欢还要有命在才行,她眼中满含恐惧,脚步后撤,尽量让自己的脸远离锐物,谁知这一避,彻底失去了近身的机会,阿阮旋身进了内室,用尽全身的力气抵住了室门,妓子试探推了两下,放弃了。
“竟然这么凶,这钱真不好挣…呿…”
门另一边没了动静,阿阮才彻底瘫软下去。
大腿伤口流出汩汩鲜血,是刚才强迫清醒时扎的,原以为能撑到小林子发现自己,谁知那香会从伤口浸入体内,他苦笑,中毒愈深了,倏尔,身体里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他双腿蜷缩,按耐不住磨蹭,侧脸紧贴地板以求降温。
他已经没有任何余地去想,上贤什么时候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