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梓桐苑。 王子槿如常下值,进了内室后,见张瑶脸上没甚血色,神色恹恹地靠坐在床边,他立时搁下手中专门替她买来的小食,担忧地急奔了上前。 “夫人可是又难受了?”
王子槿紧张地开口问道。 张瑶这胎怀地颇为辛苦,日日孕吐,加上家事纠纷不断,思绪繁多,几日而已,本就纤瘦的身型愈发瘦了下去。 听得王子槿发问,张瑶的目光落在他充满担忧的脸上,无是,无不是,一时并未开口。 “夫人?”
见她不语,王子槿伸手握住她的手,再一次发问:“你可是又吐了?我给你按一按穴位好么?”
自从府医曾言可按摩穴位缓解孕中不适,王子槿跟着府医学习了大半宿。此外,知他在身侧,她睡地不踏实,他也日日在软塌上将就歇着。 不等张瑶开口,王子槿便替她先按摩手部来。 见他一脸认真,张瑶心中哽住。 她承认,她贪恋王子槿对她的好。 整整五年的时光,他送来的那些堆成山的新奇玩意、情谊满满的诗句,直至现下,他看她的深情又怜惜的眼神,桩桩件件都不是假的。 她对他的,自然亦不是。 虽是爱地晚些,可女子便是这样的,一旦认定一个人,敢付出去的便是全部的真心,捧出去的情意,丁点也不会比对方少。 若不是当真认为王子槿是这世上最好的郎君,她又怎会等他数年待他及冠呢?她答应他那一日,不就已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了他么? 可时至今日,饶是二人仍旧对彼此有着款款深情,她深知,已是很难再回到十日前了。 有些事,当真并非雁过无痕。 “夫人?夫人?”
王子槿又唤了几声,张瑶已经失神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 张瑶回神,轻轻推开他的手,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未听见。”
王子槿耐心重复道:“我说你去了鹤园后也得时常行走,不可因扶女郎脚伤在身,你也成日坐着,否则血液容易瘀滞不畅。”
他只同意她搬出王家,仍旧不愿和离,且是做了承诺,一定尽快解决好余家之事,而后去接他们母子。 可掩耳盗铃终究不是解决之计。 张瑶摇头,道:“明日便是最后之期,莫要这般自欺欺人了罢。你我去……” “我不!”
王子槿坚决道,“我不会与你和离!我犯下的错,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来偿还,只求你莫要离我而去。”
他话中藏着低低哽咽,张瑶听出来了。 说她心中未有触动也是不可能的。 但二十岁的张瑶,哪怕有他的骨肉在身,在面对家族被人威胁、丈夫与他人行过夫妻之事后,冷静思考的能力,显然已经远远高于年幼的那些小女郎了。 她不知未来自己该当如何,但她清晰明了,现下的自己不该如何。 隔阂已在,勉强相处下去,只会是互相折磨。 故而,张瑶继续开口,欲要再一次说服王子槿,“霁之……” 她将一开口,王子槿便站起身,借口道:“我忘了,三哥让我过去一趟的,我去去便回。”
未等张瑶应下,王子槿夺门而出。 行至梓桐苑外的湖水边,王子槿双手撑住栏杆,看着湖中此刻依偎着,却因冬季来临,即将远行的一对白鸿鹤,苍凉地叹了口气。 禽类尚能做到一生一世只一对,这人,一生一世一双,怎就如此难为? 所有人都在逼他,父母逼他,母舅逼他,表妹逼他,现下,就连他的妻子也要逼他。在每人都在说和离罢,和离罢,甚至连他都在恍惚,当真和离了,便是对谁都好了? 然而,人都是贪心的。 他追求了整整五年才娶到手的妻子,新婚一个月而已,让他与她分道扬镳,他如何能割舍?张瑶对他的心意,他能不知么?那是怎样的勇气,才能为了他放弃他人求娶等成大龄女郎? 他没有守住自己的身子,但他守得住自己的心。 张瑶对他触碰的抗拒,他可以当作不知。 他甚至感谢她腹中之子来的时机。盖因她有了子嗣傍身,往后她不愿,他便不再碰她,她不会再有生儿育女的压力。 王子槿垂首看了眼自己长袍下的双腿,真是恨透那日,用它走进了余家的宴席。 ** 自接到漠七回禀西阳郡药肆的消息,扶炫心中久久难能平静。 他妈的!余家那帮人,真是够狠的! 为引阿父上钩,前来药肆的那帮染了热症的病人,这一查,竟全是来自西阳郡郊的西塞县,这县最大的特色,便是有好几个余家的庄子。 深查才知,在暑热正盛时,那些庄子以高报酬雇人劳作,一大批人因此得了病。 热症此症还禁忌凉性药物,便就是那般巧,余家庄子里还有人专来药肆捡了凉性药物,说是用于预防热症。 按越治越严重的诊治记录来看,想必那些药物还真就用在了那些热症人身上,这才使得他们丢了性命。 这还不明显么?这些逝去的人就是余家人抛出来的“诱饵”,全数投进了钓他父亲这条“鱼”的塘里。 真他妈丧心病狂! 又是多少活生生的命啊! 扶炫手中捏着扶以问赠他的玉佩摩挲,陷入沉思。 单凭大理寺得来的证据,要定罪,倒是也能定下,只不过,那审查的周期,还有最终定下的罪是何等等级,那可就难说了。 案子是那谢家未来家主在审,严格而言,他与余家实则未有多大差别,全数是站在同一个制约皇权的线上。 与其依靠旁人,倒不如用自己的方法,将某些事情提前安排下来,来地实在些。 想及此,扶炫起身,直往扶萱的清溪园去。 扶炫深夜严肃而至,扶萱连忙穿戴整齐,让婢女们架着瘸腿的自己,出了内室。 扶萱揉了揉惺忪睡眼,不解问:“你怎这般时候来了?何事?”
扶炫将查到的药肆之事讲了一遍,末了将自己的玉佩递了出去,“你明日进宫一趟,见到她人后,把话带到,然后将这东西给她。”
扶萱瞥了一眼玉佩,“你当真想好了?”
这玉佩对扶炫而言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这还是当初与大周之战,扶炫一人前往敌营,独自取了敌方将军首级,回来后,扶以问当着全军的面,赏给扶炫的贴身之物。 这玉佩材质普通,算不得佳品,却象征荣誉、信任、父子亲情。 扶炫咬了咬牙,“只要这仇咱能报了,往后之事,往后再说。”
见他决心已下,扶萱接过,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