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升确实是在玩一种游戏。他给陈指挥长的检讨就是虚晃一枪,首先让人感觉着他是多么的谦卑,又是多么地敬业,摆出一副令人同情和软弱的姿态,然后背地里再寻求招数,来个围魏救赵,把之前的工作过失再洗却的一干二净。王连升请假是假,但设法自救才是真的。上次的“桃花汛”让自己丢失了很多面子,这次又在“彩虹”面前让人大跌眼镜,让大元的人几乎知道了宋光明而逐渐地忘却他王连升,这在普通人看来很自然,毕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是自然规律。但善于玩弄权术的人就不一样了,王连升则属于后者。自觉颜面扫地的他仍然不甘心,又请来了救星,就是“老李”。然而,“老李”这次却没有让王连升的目的达到。原因是陈指挥长提前做了预防,靠着“彩虹”中预测和决策的突出表现,让宣传部门把相关的资料和信息都及时地公布,在宣传橱窗里公示,并撰文刊登,尤其对其中的细节进行了客观公正的宣传报道,在大元乃至整个工程局都起到了正面的宣传效应,消息一出便轰动了大元工地。上班前后许多人都围着公告栏争相观瞻,相互传播,自然就屏蔽了道听途说和捕风捉影的渠道,让主流声音成为舆论的导向。这让喜欢暗箱操作的人无计可施,让事实客观及时地大白于天下,是否对错让事实来评判,这实际上即是变相地演绎了实践是真理的检验标准。“老李”看了,深感此种做派新颖老辣,不禁感叹:“那种‘左’的思想看来今后怕是再无用武之地喽!”
“老李”是资深的五十年代的老牌大学生,就因为受某些思潮影响太深,在提拔副局级的坎上滚落下马,虽说是个正处级的副主任,但是他的处级和一般的处级就是两个概念,个别地方甚至超出了副局级,唯一就是不能给他提供表现的平台,如果给他一个施展的平台,那一滴水就会在他手里变成一朵璀璨的浪花,随便的一瓢也会翻涌出汹涌的滔天巨浪。陈指挥长的这一招无疑是在给“老李”上课。杨副指挥长和调度室的何主任亲自陪同他到工地视察,巡视设备安装进度和察看主体大坝混凝土的浇筑质量。他是资深的“双料”领导,既懂专业,尤善整人。宋光明听人说起了他,也在过水筏道的施工工地亲眼见到了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宋光明在和“老李”握手时被他安全帽下的一副似笑而没笑的脸颊给吓到了。一双寒冷的小眼睛隐藏在一张布满沧桑和皱纹的脸上,两条变成黯黑的鱼尾纹拉得老长,几乎和眼角的皱纹连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阵营,眼眶下的两个半月形的眼袋肿起,仿佛刚刚被打击过。宋光明笑嘻嘻地被从上到下进行了全方位立体扫描,只顾听何主任呱唧呱唧地介绍,宋光明几乎没机会插上一句话,走时宋光明也来不及打招呼,更没有送上一程,自己跟着施工师傅下到一个预埋件的坑里,帮忙做事儿去了。走了几米远后,“老李”悄悄扭头看时,宋光明已跳在坑里,亲眼见他和工人师傅一起做事儿,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两天后,“老李”走了。早上离开大元时,没有了从前那样的送别人群,只有王连升和何主任站在车子旁边,弓腰摆手。这一幕感觉着好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跑步的宋光明赶紧把头摆向了一边,心里突然想到,那不是电视镜头里的场景吗?“老李”好比是“公公”,车边的两位像极了巴结逢迎的地方官员。宋光明感觉着大元的天气真的是要变晴了,那种阴霾窒息的风气即将过去,一心一意搞生产,多快好省地早发电的目标好像再不会遥远了。想到此,宋光明的脚步更快了,沿着西水河岸跑了一阵。猛然折回头冲着缓慢而来的汽车猛冲过去。跑过汽车的刹那,宋光明的余光中看见摇下的车窗里露出了半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看着宋光明从车子身边飞奔而去。宋光明回家冲了个冷水澡,换了衣服,手提安全帽出门,准备吃了饭去上班。食堂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在食堂菜谱的旁边贴着一张公示,馒头大小的字迹醒目耀眼:*月*日,电工马丁同志上班迟到六分钟;*月*日,调度室主任何鑫同志上午十点钟在办公桌室睡觉,分别按照大元指挥部《劳动规定》之*款*条,扣马丁奖金三元,扣何鑫奖金五元。落款:劳资科白纸黑字,分外惹眼。宋光明心想,刚才何主任还在外面送人,他难道没有看见?看见了他该作何感想?正想伸手扯掉那张公告时却被身后的一个比他大几岁的老大哥给摁住了手腕。宋光明一下子心领神会,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年轻,太鲁莽了,善意的提醒总比直接的制止更令人感动。许多人知道,这张公告让排队买饭的秩序好了,排队时的吵吵嚷嚷不见了,吃饭时的不雅习惯收敛了。宋光明清楚地看见了劳资科、政工科、办公室三个部门的一把手分别在食堂里游弋,忽然明白,他们这是在执行公务。就是要看看哪些人敢公然在公众场合藐视组织,挑衅制度。宋光明感觉好玄呀,要不是那位大哥自己就要犯错了。想到这,端起饭碗寻找那位大哥,终于,在食堂外的上班车旁边见到他时,他嘴里还嚼着馒头。宋光明凑近他,用胳膊肘抵了一下他,他微微笑着继续啃他手里的馒头。“哥,你在——”“筏道的起重班,昨天还和你在一起的,忘了?”
“噢。对不起,你叫——李‘副头’,不是,是李青副班长。对吧?”
“对。请问今天还上去吗?”
“去,等会儿电力班敷设电缆,你们也要去的,人少了不行的。谢谢你啦。”
李副班长悄悄对宋光明讲,你没有看见食堂后边站着几个人,他们都是一伙的,并且,在那个场合里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引起决策层的不满,这一招其实就是在投石问路,杀鸡儆猴。“哥,我向你学习,电缆敷设完后到你班里,咱再细聊,我先走路了。”
“那我和你一起。”
“不敢迟到的呀。”
“咱跑还不成吗?”
“跑。”
宋光明和李副班长两人一起跑步上前方,当他俩赶到目的地时,上班车还没有到。“哥,跑这两公里,你还不怎么喘呀。”
“你那跑步没啥用的。看,我这颜色是实踏实地晒出来的,胳膊上的肌肉是正儿八经磨出来的,身上的劲都是干来的,不信咱俩扳扳手腕,你小弟保证扳不赢我。”
“试就试!”
宋光明凭着自己年轻的胆量信心满满。宋光明果然一试输,二试再输,三试不来了。但这一试却和李副班长试成了朋友,这是后话。宋光明心中暗自高兴。他看到无数刚走向大元的人有了希望,这个秋天仿佛有一股对知识和人才尊重的春风温馨地吹拂着大元,让人有种扬眉吐气般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