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挺面色凝重:“说起此事,我就一肚子的火气!二位大人来的的时候,路上可曾见到一家布庄吗?”
况钟与顾诗筠对视一眼,皆点了点头。
“大人可还记得布庄的名号?”
“是段记布庄。”
高挺摇头苦笑:“哈哈……什么段记布庄,那原本是高记布庄,是我的布庄,是我的心血呀!”
况钟听闻,神情顿时变得肃然了。
“唉,”高挺一声喟叹,那浓密的胡须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我自幼家贫,打拼多年,才有了这偌大的家业。那家布庄,也是老朽心血所系。去年,段阔软磨硬泡,加上洁儿以死相逼,我不得已才答应了他们的亲事。可是没过几天,洁儿来找我了……”
那一天,高洁回家探亲。一家人用过了晚饭后,高挺回房歇息。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何人?”
“爹爹,还没睡下么?”
高挺笑了:“哦,是洁儿呀,进来吧。”
高洁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下人,端着一盆的热水。
“爹爹,女儿知道你今日乏了,便打了些热水,给爹爹泡泡脚。”
高挺老怀大畅:“哈哈,好好,说起来,确实有些乏了。”
高洁从下人手里接过了铜盆,打发他去了。她走过来,将铜盆放在了高挺面前,亲手帮他除去鞋袜。
高挺忙道:“洁儿,你这是作何?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爹爹,女儿出嫁后,再也没有帮您泡过脚了,今日就让女儿伺候您一回吧。”
高挺心中所感,问道:“洁儿呀,你嫁过去,段阔对你好吗?”
“劳爹爹惦记,段郎对我很好。”高洁会心一笑,将父亲的双脚轻轻捧起,放入了铜盆中,“爹爹,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唉,只要你和沁儿长大成人,这点儿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高洁忽然有所感念,语调低沉地说道:“自从我母亲故去后,这家里上上下下,全靠您一个人。要不是您,我和妹妹只怕早就饿死了。”
“呵呵,都是一家人,说这做什么?”高挺嘴上如此说着,却感动于女儿看似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为人父母,能够从子女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也就知足了。
“唉,只是最近有点儿难了。”高洁忽然话锋一转。
高挺不解其意:“何事难了?洁儿,有什么话就和为父说。”
“半个月前,段郎做生意,赔了二百两银子。这段时间,我们得紧着些过了。”
高挺心念一动,有一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不过他张了张嘴,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高洁给父亲细心地洗着脚,说道:“其实这样的日子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自从我二人成亲后,段郎的生意就有了诸多不顺。呵呵,邻居们都说段郎克妻,现在又说我克夫。到头来,也不知道谁克谁了。”
“洁儿……”高挺犹豫半晌,“你们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高洁笑了:“爹爹这是说哪里话,自然是能过下去的,只不过少花些钱。段郎说了,实在不行,把这宅子卖出去一半儿。”
高挺听完女儿的话后,陷入了沉思。
“爹爹,洗好了,您老早些安歇吧,女儿告退了。”
高洁端起了铜盆,往外走去。她刚刚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却听身后高挺说了一句:“先别忙,把门关上,为父有话对你说。”
高洁回身注视着父亲:“爹爹。”
“关门。”
“是。”
高挺坐在了椅子上,目光迷离地望着桌上的油灯:“你实话实说,段阔到底赔了多少钱?我了解他,区区二百两,不至于逼得他卖宅子。”
高洁低下头去,不敢与父亲对视:“实实在在……是二百两。”
“说实话!”
高洁被这一声断喝吓坏了,急忙跪地说道:“是……是两千两。女儿不敢和爹爹说,就是怕您担心。”
高挺深深地运了一口气,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当初我就对你说过,段阔不足以托付终身。你偏偏不听,你……你……唉!”他最后一声长叹,女儿已然遇到了麻烦,他又怎么忍心过多苛责呢?
高洁跪在地上,泪水簌簌而下。
父女二人久久无言,房间内安静得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挺才沉重地说道:“咱们家……还有……一间布庄。本打算我百年之后,留给你和沁儿的,但是现在看来……是留不住了。”
“爹爹……”
“你回去告诉段阔,就说这家布庄暂时交给他打理了。前不久,宣慰司和几个州的土司刚刚派人来定了一批上等的料子,所赚到的钱你们留下四成。”
“谢爹爹。”高洁含泪拜谢。
高挺说完后,一张脸涨得酱紫,额上青筋都跳了出来:“没想到,过了不到俩月,布庄居然换了招牌。这个段阔,花言巧语,故意派我女儿来,就是想让我把布庄生意给他做,我……我……”
突然,高挺面上血色尽失,嘴巴微张,两只眼睛溜圆,身子慢慢往后倒去。
高沁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爹爹,爹爹,你别吓我呀。”一边说,一边抚他的胸口。
况钟和顾诗筠也急忙上前来帮忙。
高沁喊来了下人,将高挺搀扶进了房间,然后又吩咐人去煎药。忙完了这一切,才对况钟说道:“实在对不住,我爹爹素有陈疴。刚才提及旧事,又引得旧病复发了。失仪之处,望大人见谅。”
“哪里,是我们唐突了。”
高沁若有所思,似乎心绪不宁的样子。
况钟察觉到了:“高小姐,是否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高沁回头看了看屋内,高挺闭目躺在了床上,胸脯一起一伏得很厉害。她便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然后迈步走出了屋子。况顾二人跟了上去。
高沁一直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这才说道:“二位大人,适才在我父亲身边,小女子不敢多言。其实我倒觉得,家父所言未必属实。”
“哦?”况钟大感意外,“高小姐为何这么说?”
“我姐夫为人正直,有口皆碑。就连街坊四邻也是交口称赞,只因为多年前的一场误会,我爹心中便不喜欢姐夫,所以言辞之间未免有所针对,不可当真。”
况钟难得今天从高挺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段阔,可是眼下又被高挺的女儿否定了,他笑着问道:“那么在高小姐看来,段员外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高沁轻轻垂下了头,说道:“姐夫,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况钟一怔,心想这叫什么回答,未免太笼统了。
却听高沁接着说道:“他对姐姐很好呀。我姐姐因为性格泼辣,所以都三十多了还没有嫁出去。家父每天都在为她的婚事着急,常说百年之后,没人照顾姐姐了。可就在这时,姐夫来我家提亲了。说起来令人好笑,他来的时候,家父还以为是来向我提亲呢。”
高沁掩住樱桃小口燕燕笑道。
她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看中了姐姐。我当然为姐姐高兴啦,姐夫一表人才,家资显赫。可是父亲说什么都不同意,最后要不是姐姐以死相逼,恐怕他们二人还不能在一起。成亲之后,这二人也是相濡以沫。姐姐脾气不好,每次发作,姐夫都是躲得远远的,从不与之争吵。无论如何,我是不相信姐夫会处心积虑谋得我家的布庄。”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人在身后喊道:“沁儿,如何在此处?你爹都已经发病了,你还心思在此与人闲聊?”
三人回身望去,只见一位美妇人从远处走来了,娉婷袅娜,顾盼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