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笼山上,悠远而肃穆的钟声回荡在山林间。
两名挑夫抬着一担架,累出了一身的汗水,好不容易才将况钟抬到了鸡鸣寺前。
顾诗筠付了钱,看看面前这座寺庙,惊疑道:“莫非,你是来寻姚少师帮忙?”
况钟很惊讶:“咦,你怎么知道?”
“之前就听说你在鸡鸣寺破了一件大案,家严也常常提及,说姚少师白日身着官衣上朝,下了朝便作僧家打扮。”
这时,一名小和尚走出了鸡鸣寺,况钟见到连忙问道:“小师父,姚少师可在寺中吗?”
那小和尚看到了况钟,欣喜道:“哦,原来是况施主。”他之前便见过况钟了,又答道:“道衍大师正在寺中,是否要小僧通传一声?”
“不用不用,劳驾小师父过来搀我一把就好。”
那小和尚走过来,与顾诗筠合力搀扶起了况钟,进入山门往东厢房的方向走去。
到了那里后,只见姚广孝站在庭院中,手持书卷,正对着一株梅树发呆。
况钟见到后,吃力下拜:“下官,礼部……”
姚广孝不等他说完,转过头来,脸上和蔼一笑:“呵呵,不错,当了官了,也懂得规矩了,快起来吧。”
“谢姚少师。”
“嗯?”
“哦不,谢过道衍大师。”
“老和尚现在是出家人,你就不要用官场的那一套了。怎么,挨了板子还变了你的性儿?”
况钟听他如此调侃,不禁也笑道:“您老不知道,如今我这屁股是皇上打过的,我恨不得切下来供着它。”
姚广孝命人将况钟扶进了房间里,让他趴在了床上。
姚广孝检查了一下伤口,说道:“嗯,看你文文弱弱的,这身子倒是结实得很。换做一般的文臣,只怕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说吧,来找老和尚有何贵干呀?”
“唉,”况钟忽然长叹一声,“道衍大师,我况钟也有苦衷呀。本来是要调养的,但是案情如火,我不顾身体有伤,话说你应该和智愚方丈说说,把山路修得平坦一些,我上来也不必这么辛苦。”
姚广孝却没有与他打趣,沉吟道:“是应天府周宅的案子吧?皇上已经对我说过了,如今就连汉王殿下都插了手,也难怪你头疼。”
况钟嘿嘿一笑:“不愧是姚少……道衍大师,一猜即中。如今,我已有了一些线索,只是可惜,其中一涉案人乃是喑人,口不能言,笔不能写。道衍大师可有办法?”
姚广孝微微一笑:“你怎知我有办法?”
况钟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您老人家手眼通天,既居庙堂之高,又处江湖之远。这应天城里,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吗?”
姚广孝忽然看向了顾诗筠:“阿弥陀佛,这位姑娘是……”
况钟道:“哦,这是我一朋友。”
姚广孝却一声轻笑,问顾诗筠:“顾侯爷可安好?”
况顾二人同时大惊,均没有想到姚广孝竟然一眼认出了她的身份。
顾诗筠连忙行礼:“诗筠见过姚少师,谢大人惦记,家严一切安好。”
况钟一拍床板:“着啊,我就说了,天上地下没有你老人家不知道的。您看,您都能识破顾小姐的身份,如何不能帮我?”
姚广孝知道他是故意奉承,笑道:“老和尚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皆因三年前顾侯爷来京城述职,我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远远地望了顾小姐一眼。说来惭愧,老和尚有一义子,取名姚继。文采自不必说,也写得一手好字。那时候老和尚还想过呢,干脆就向顾侯爷提亲好了。”
顾诗筠大惊,不觉看了况钟一眼。
况钟慌忙说道:“不可不可不可,顾小姐怎么配得上令郎呢?道衍大师,咱还是说案子吧,你得帮我找一奇人,这线索万万不能断啊!”他心道:这是怎么了,先是向珤,然后是姚广孝,都替儿子打上顾诗筠的主意了。
姚广孝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况钟呀,你虽然聪明,却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放心吧,老和尚刚才只是打趣,你一进来便疯言疯语,老和尚索性也戏耍你一回。君子不夺人所爱。”
况钟听他所言,似已看透了自己对顾诗筠的心仪,不觉脸色一红:“听……听不懂你说什么。”
姚广孝却也不再论此事,只是手里轻轻捻动着佛珠说道:“说来凑巧,你可知来过的哈立麻大宝法王?”
况钟点点头:“自然认得,上次他也在的。”
“眼下,这位大宝法王还在敝寺。他带来了几个徒弟,其中有一位叫多杰。这多杰禅师曾多次远赴西域外邦参禅讲法,学得当地异术,可仅凭喑人嘴唇翕动,便可读懂其语。西域人称之为唇语。”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此种异术,况钟也是第一次听闻,他问道:“可确保万无一失吗?”
“自然。去年六月十五日,内侍太监郑和率船队下西洋。因一路波涛浪涌,每艘船上都要有一个可以读懂唇语之人,方便关键时刻交流。试想风高浪急,人都站不稳,喊声听不见,旗语不能打。哪里有唇语稳健呢?”
况钟一把拉住了姚广孝的手:“我要见多杰!”
当晚,应天大牢内,狱卒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饭菜正要去往牢房。刚到门口,便见到了汉王朱高煦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来了,所有狱卒黑压压全都跪倒:“拜见汉王殿下。”
端着饭菜的狱卒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也跪下了,将两碗饭菜顺手放在了地上。
朱高煦一步步走来,看到这两碗饭菜便停下了脚步,高傲地问道:“谁的?”
那狱卒惶恐不安:“回……回殿下,是……是给牢中犯人罗定与张兴的。”
朱高煦冷笑一声:“定罪了吗,就上断头饭?”
“回殿下,这……这是况大人的意思,没有定罪,只说要好生照顾二人。”
朱高煦明白了,他冲身边的纪纲说道:“都听见了吧,难怪本王一早在礼部看不见他呢,原来跑到这儿来发号施令了。”
他刚说完,一脚一个将饭碗踢翻,汤汤水水洒在了狱卒的身上。那狱卒烫得哀嚎。
朱高煦怒道:“我管他什么况大人!本王是汉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子,你们不听我的,居然听一个小官?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呀!”
那狱卒顿时磕头如捣蒜:“汉王饶命,汉王饶命呀!”
“给我砍了!”
两名护卫上前,将狱卒拖了下去。
“汉王殿下,何必动怒呢?”黑暗中,大牢的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
朱高煦与纪纲回头望去,只见况钟被人抬着进来了。
朱高煦掸了掸身上的衣衫,也不看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道:“况大人真是尽忠为国呀,都站不起来了,还让人抬着查案啊,忘了皇上为什么打你了吗?越职查案,本王看你是又想挨板子了。”
况钟有恃无恐:“汉王殿下,你要打况钟,一句话足矣。便杀了我,臣也无话可说。但是微臣来此,是奉了皇上口谕,要死,也得等臣把皇差办了。”
朱高煦双目一凛,他看了看纪纲,那纪纲也同样惊愕。
朱高煦审慎问道:“你说你有皇上的口谕?”
“正是,汉王殿下不信的话,可以进宫当面请示皇上。”
朱高煦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咬牙道:“好,好!本王谅你也没有假传圣谕的胆子,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审这件案子!”
况钟咧嘴一笑,冲身后喊道:“多杰禅师,请上前来。”
黑暗中,影影绰绰走来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