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已经钉了钉。
几个身穿孝服的壮汉起出了七根手指粗细的棺材钉,然后众人合力,打开了棺材盖。
况钟朝棺内望去,只见方悦儿躺在其内,浑身皮肤已变僵紫。虽然身上的藕荷色衣衫尚新,却难掩她眉宇间的愁容。这位姑娘死前,必然遭受了非人的屈辱与绝望。八壹中文網
方悦儿的母亲方刘氏见到女儿,不禁扑上前来,两只手死死地扒住了棺木,嚎啕大哭:“女儿呀,我那可怜的女儿呀!呜呜……”
方老四好不容易才将她拉开。只不过这一会儿,方刘氏的十指指尖竟然渗出了血珠子。
方老四拉着自己的妻子,催促道:“况钟,你快点儿吧!”
况钟定了定神,唤李杲上前,二人一一比对着尸体上的伤痕。
从这些陈年旧伤来看,李杲所验不假,均为陈年旧伤。只是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不少的淤青。
况钟凛然一颤,他仔细数了一下,方悦儿全身上下的新伤加起来,竟有三十处之多。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究竟是何人这般心狠?
蓦地,他想到了失踪的顾诗筠:莫不是……莫不是……诗筠也会落到此人手里?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直流,就连扶着棺木的手也禁不住阵阵颤抖起来。
李杲身为仵作,观察自然细致入微,他注意到了况钟异样的举动,低声唤道:“况大人……况大人?”
况钟醒过神来,他无力地说道:“合……合棺吧。”
从方家出来后,况钟脚步踉跄,他走了不一会儿,便扶着墙弯下了腰去,大口喘着粗气。
闫达假意关怀:“况贤弟,你这是怎么了,是否身体有恙?”
况钟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后说道:“闫大人,你马上将七台村以前作奸犯法之辈,全都给我找出来!”
闫达愣了一下。
况钟陡然大吼:“快!”
“好,好。”见到况钟动怒,闫达可不敢怠慢,连声答应了下来。他也不再随况钟回狐仙庙,而是转身要先去处理此事。
“回来,还有一件事,丛雨的二夫人若是回来了,马上带她来见我。”
“是。”闫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个四品的知府要向一个六品的主事称“是”,思来想去,况钟刚才那股气势太逼人了,压得他几乎透不过起来。
况钟回到了狐仙庙中,屏退了左右。他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与那尊神像对视而坐。
况钟抬头望着神像,当年的王炳章、如今的自己,皆在此地遭遇过怪事。当初了他也听到了那阵若有若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脚步声,也曾在这里遇到过两次鬼魅的“狐仙”。
这间狐仙庙,到底有多少秘密?
关心则乱,况钟一想到下落不明的顾诗筠,一颗心便难免会被其所牵动,如今只觉得脑子乱乱的,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来思考案子。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了外面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走过,半晌又消失了。
况钟心下一惊:莫非又是那假扮狐仙的怪人?第一次他来这里,我与诗筠跌落陷阱;第二次来,我被人冤枉杀害了方悦儿。这番又来,难道又是想来害我?
况钟转过身去,盯着门窗。
就在这时,其中一扇窗子打开,只见一个健硕的身影翻了进来,就地一个翻滚,稳稳站立住。
况钟见到此人大喜:“傅大哥!”
傅升急忙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转身关好了窗。
况钟拉着他的手坐下来,低声说道:“傅大哥,这几日你找得如何了?”
傅升不言,从怀里拿出了一方手帕。
况钟一把抢过来:“这……这正是诗筠身上的,她如今人在何处,你能否带她来见我,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傅升冷静说道:“我向南追出去了三里,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这个。周围脚步凌乱,且有被拖拽的痕迹。况大人,只怕顾小姐已经被人……”
“不,不可能的!”况钟一下子站起身来,来回来踱着步子,“她一身功夫,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更何况……更何况她生性善良,没有仇家,谁会来害她?”
况钟甚至想到了此事会不会与纪嘉卉有关,可是又一想,纪嘉卉绝不可能布局如此精密,而且她现在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傅升说道:“我决计不会看错,但我也没有说错。顾小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况钟焦急说道:“傅大哥,你说过,这村子以前就有过少女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一……”
傅升安抚他道:“况大人请放心,傅升继续追查,便是豁出这条性命去,也定要将顾小姐平安带到你面前。”
“傅大哥,你……你为何这么……”况钟心头一热,险些哭了。
傅升真诚说道:“七台村村民们已经愚昧不堪,难得你况大人肯趟这趟浑水。傅升也是被你况钟的一身正气所折服。我平生还从没有服过谁,你况钟,是第一个。只是盼你说到做到,还七台村一片青天!”
况钟双手抱拳,用力晃了两晃:“傅大哥放心,在下定然要查清此案。”
“好,既如此,傅升去也!”他转身打开了门,悄悄朝外面观望了一会儿,很快隐没在了黑夜之中。
况钟暗忖:傅大哥一去两三日,却仍能到这里来找我,必然是有过人之能的。
他转过身去,双手合十,竟然向着狐仙神像深深叩首,心中默祷:狐仙老爷,若你真的灵验,就求求你保佑诗筠平安无事吧。
因为记挂着心上人的安全,况钟一夜没有合眼,只盼着傅升随时可以来。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
忽然,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况钟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拉开了房门:“傅大……闫大人,怎么是你?”欣喜之情瞬间荡然无存。
闫达脸上堆笑,重重作揖:“况贤弟,早啊,当哥哥的还怕你没有睡醒呢,不敢吵你。”
“何事?”
“是这样的,你不是让我找那些作奸犯科之人吗?唉,说来也是巧了。经过我一夜的查访,这七台村竟然个个都是良善之民,既无偷盗欺诈,更无杀人越货了。也是当哥哥的无能,请贤弟责罚吧。”
这闫达颇通人情之故,他最后一句话,反倒让况钟不能轻易动怒了。
况钟笑了一声:“闫大人果然是一能吏呀,这大明天下,若想找到一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方,恐怕也只有这七台村了。”
“是呀,贤弟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既然如此,那为何方悦儿等少女失踪后,有人说是被强梁掳了去呢,那强梁难道不是在这附近吗?”
谁知,闫达呵呵一笑,答道:“贤弟有所不知了,前面这座山翻过去,便是金华府的地界了。数年前,在那里盘踞着一伙贼人,打家劫舍,掳掠少女,是常有的事。”
“哦?”况钟回身望去,只见那是在西边的一座高山,远山如黛,在晨曦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转过头来问道:“既然有这伙强人,金华府难道不闻不问吗?”
“如何能坐视不理?只是这伙强人着实了得,弓马娴熟不说,还颇通兵法。他们据山而守,官府屡次围剿都大败而归,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他们无法无天,掳劫七台村,也是有过的事情。”
况钟沉思了片刻:“后来,这伙儿人如何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闫达摇了摇头。
问这个庸官,也不会得到答案。
况钟想到了一个人:“闫大人,传天台县知县王大人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