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淮拎着包袱回了房，倒没急着收拾东西，而是随手在架子上拿了两壶酒，朝着梁升云的院子走过去。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面。
又或者说，这么多年，总得给时雅娴一个交代。
时辰不早了，但梁升云的院子依然灯火通明，阿东远远的就看见霍淮了，他对身边的下人打了个眼色，下人进去又很快出来，然后将房门彻底打开了。
“霍大人。”
阿东跟霍淮见礼：“这么晚还不歇息？可是遇上了什么急事？”
霍淮将手里的酒递给他：“明日回京，来找梁大人喝个别离酒，怎么？你家大人睡了？”
“没有没有，您里面请。”
阿东接过东西，又反手递给下人，让拿去厨房温酒。
下人早已通传过了，梁升云正等着霍淮进来。
“霍大人，请坐。”
霍淮坐下，却没急着说明来意，而是看着阿东。
梁升云随即了然霍淮的意思，挥手让阿东出去，又让他把门带上。
“霍大人深夜前来，想必不光是为了别离这一件事吧？”
霍淮见他不做表面功夫的绕圈子，便也跟着坦言道：“是，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梁大人。”
梁升云有深夜书写的习惯，桌上便时常备着热茶，他给霍淮倒了一杯，这才在对面坐下：“请说。”
霍淮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梁大人曾经是京城人氏吧？”
梁升云心中一惊，忽然心中预感霍淮有可能问什么，但他没阻止，反而顺着霍淮的话点点头。
霍淮继续问道：“当年轰动京城的时府案，不知梁大人可否还有印象。”
“我曾参与其中，自然不敢忘。”
“那么当年的流言，究竟是真是假？”
这一次，梁升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霍淮道：“霍大人是出于什么目的问我这个呢？”
是单纯好奇，还是替人质问。
霍淮神色淡然道：“焦明仁是我叔叔，当年他因这桩案子受到了牵连，如今有缘得见当事人，心中有疑，还望梁大人能坦言几分。”
焦明仁的事情，即便梁升云出京再匆忙，但后来还是有所耳闻。
“焦大人为时府做的一切，我不会忘记，若是他日有需要相助的地方，我绝不会推辞。”
霍淮要的不是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他要的，是一句实话。
“时府的案子，梁大人是不是翻了口供？”
梁升云就此沉默下来，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霍淮却不放过他，继续追问道：“是谢远春动的手脚，还是蒋太傅？”
梁升云依然没开口，眉头却紧紧皱起。
霍淮言道：“当年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惨死的时雅娴，想过无辜的时府，有没有想过身为好友的时景成。”
“或者说，有过片刻犹豫和后悔。”
梁升云转过头，盯着外头洒进来的月色，脸上浮现出悲痛的神色。
那个选择很痛苦，痛苦到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敢回想，不敢听见自己扪心自问的反思。
父亲的手死死的捏住他的肩膀：“儿子，那可是蒋太傅，一个连君上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咱们算什么？”
母亲在旁劝道：“我知道你伤心，可时雅娴已经死了，何苦再把咱们搭进去呢。”
父亲的叹气声像是一首婉转凄凉的乐曲，这么多年，常常在他脑中回响，最后以一句罢了做结尾。
与人斗，尚有一拼，与天斗，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担心被蒋太傅报复，梁府一夜之间就在京中消失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和被人揣测的许多流言。
“是我对不住时府，对不住时雅娴。”
梁升云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霍淮：“还有焦大人，当年他为这桩案子得罪了不少人，所有的罪，都可以算到我头上。”
原来做错了事情，只要轻描淡写的跟人说一句错了就能揭过去。
霍淮冷笑两声：“梁大人的孩子年岁已有五六岁，算上娶妻和生子的时间，也就是在时府惨案后的三年内，梁大人便另结新欢，娇妻在怀。”
霍淮鄙夷道：“这就是梁大人的认错方式吗？还真是特别啊。”
梁升云大约是没料到霍淮会知道孩子的事情，他瞳孔微张，看着霍淮的神色多了几分吃惊。
霍淮也站了起来，对着梁升云的敷衍心中渐升怒气：“时府本是受害者，却因你一朝之失，成了刑部冤假错案上的卷宗，梁大人，您这么多年，心中难道就没有半分亏得慌吗？”
霍淮的表现，不像是为了焦明仁出头，更多的是带着答案来问答案。
梁升云半眯起眼睛，看着霍淮眼神渐渐冷了下来，霍淮要的，不是真相，不是解惑，而是让梁升云承认当年的过失。
“霍大人，我错没错，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霍淮听了这话，不怒反笑：“是，轮不到我说话，我便是多管了闲事，想替时府那些人，还有时雅娴和时景成两兄妹问一句，怎么天生眼瞎心盲，偏偏错信了你。”
梁升云虽与焦明仁没什么交情，但与时府自小便来往甚密，他听霍淮这语气，似乎与时家兄妹熟稔得很，可他对霍淮这人，却是毫无印象。
“霍大人，你。”
梁升云正想问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阿东端着盘子进来：“大人，酒温好了。”
“世间因果循环，只要梁大人问心无愧，不怕报应，旁人又能说什么。”
霍淮甩了甩袖子，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大步走了出去。
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霍淮以为能从他身上窥得半分悔意，后来发现，这人的心啊，在泥潭里待久了，早就成了泥潭，而非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霍淮回了院子，都没等天亮，直接收拾了行李出了梁府。
官道上只除了被月光照耀出的银光，再无一点星火，霍淮心中烦闷，手里的鞭子便抽得极重，马蹄声远远听着，有千军万马之势。
霍淮浑身泛起杀意，叫人有些不寒而栗。待他协助南安女帝铲除了谢远春，梁升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