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礼红翻身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捂着头默了片刻，外头的雨滴声依然围绕在她耳边。
这不是幻觉，在这样干旱到终年不见一滴水的地方，竟然真的下雨了。
凌礼红缓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朝旁边的凌琳推去，然而床铺是冷的。
凌礼红心中一惊，当年在铺子里的那种不安感又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推开门走出去，远处有铁丝连接成一片又一片看不到头的边界，每隔五百米就有一个巡防点。四周寂静，雨水涟涟，巡防点的灯模糊得像是海上远处传来的明灯。
凌礼红缩着身子往阴影中走去，雨水不断打落在她脸上身上，没有京中雨落时的寒气，反倒多了几分解热的凉爽。
然而她对此刻的舒畅没有丝毫的贪恋，凌礼红心里的不安像是一阵火烧着，烧得她脑中更热。
凌琳与她形影不离，在这样的地方突然消失不见，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凌礼红绕着大半的营地走了一圈，眼见着天肚即将泛白，凌琳仍不见踪迹，她忍不住呼喊她的名字。
远处的黄沙土坡下传来微弱的应答声，凌礼红又惊又喜的跑过去。然而展现在眼前的一幕叫她差点当即昏过去。
凌琳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剥了个干净，皮肉上全是勒痕和咬痕，下体的血流得黄沙都变了颜色。
凌礼红脱下外衣裹住身子，又抬手将气息微弱的凌琳抱在怀里：“姐，是谁，是哪个畜生干的？”
凌琳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她微扬了下巴，示意凌礼红看向远处的水壶，又想伸手摸摸妹妹的头，可是手刚抬起一点，便彻底从身旁滑了下去。
凌礼红本就怒急攻心，此刻心更像是在被千刀万剐着，一口气没提上来，反倒吐出一口血。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太阳也从远处升了起来，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像是十几年相互照料的时光，只等日头滑到头顶，便再也消失不见。
凌礼红把凌琳背起来，声音低沉而嘶哑：“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
远处的水壶依然在原地，凌礼红看也不看的走了，仿佛它从来不曾存在过。
凌礼红床铺底下收着一个手镯，那是凌母死前从手上摘下来给她们姐俩的，说就当是一个念想，可要是到了万不得已时，也能照料她们姐俩一次。
凌礼红将手镯交给看守的大人，哀求了半天假，用衣服将凌琳的身子擦干净，又给凌琳穿好衣服，然后重新背起她。
凌母的墓早已经被黄沙埋得不见了坟堆的形状，到处都是黄沙，凌礼红没有再特意去寻。
她找了一个高坡，用双手挖了一个深坑将自己的衣服盖下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凌琳放了进去。
姐，你就在这里看着，看着我如何杀了那些人。
天干物燥，最先烧起来的是西边的巡防点，第一夜灭火折腾到丑时，整个营地人仰马翻。
第二天风向改成了北风，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这里地势正好挡住，再怎么样，总算是烧不起来了。
可夜里还是烧了起来，火势甚至比昨天更大，屋子上被浇了油，火灭的时候，大半的房屋都损毁了。
守卫大人在仅剩完好的桌上将手拍得通红，对着一群跪在地上的士兵大骂废物，饭桶。
混在人群里的凌礼红看着眼前这副滑稽的表演，冷冷的哼了一声便走开了。
第三夜全部的兵马都戒严，倒是再没起火，可是看守的士兵全都中毒了，上吐下泻。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跑，整个营地被看守的犯人全都乱了起来。
屋子里的凌礼红用衣服把刀上的血擦干净，插在曾经凌琳睡过的床榻之上：“姐，我走了。咱们凌家不能不清不白的全部没了，我要回京查清楚真相。”
门外，陈晋荣骑在一匹黑马上正等着她出来。
离京城越近，那种江南的水乡气就越近，叫人不知不觉间生出许多风月间的向往。
凌礼红靠着破败的墙壁闭目养神，陈晋荣从外头一踏进来，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陈晋荣把吃食递给她：“营地有烧得面目全非的人，我已经安排人将你的名字报了上去。”
“多谢。”
凌礼红接过食物，却没吃。
在凌琳死后的某个夜里，凌礼红再次偷偷出来勘察地形，却在角落里撞上了正准备潜伏进营地的陈晋荣。
她立刻从头上抽出木簪子，抵在陈晋荣的喉管上。
“你是谁？”
男子身上穿着夜行衣，脸上却没带面罩，说明这个人非常有把握即使在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也没人可以抓到他。
凌礼红看向他的脸，男子眉眼如画，皮肤白皙，丝毫没有被风沙侵蚀过的痕迹，不是常在这个地方走动的人。
陈晋荣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夜半出行有何目的？”
凌礼红见他并不躲闪，知道自己的威胁对他来说是小儿科，便轻易的松开了手。
“我有何目的与公子无关，公子要做什么也请便，只是你我今日相逢一事，还请你咽回肚子里。”
陈晋荣见她不怕，倒是来了兴致。
“我瞧姑娘的装扮和方才的行迹，想必是对此处很熟悉。”
原来这个人早就发现了她，刚才被她威胁不过是寻个搭讪的由头。
陈晋荣面带笑容，却并无奚落之意。
凌礼红见状坦言道：“是，我是这里的犯人。”
“那姑娘今日之举，是想逃跑吗？”
“不是？”
“噢？”陈晋荣更加来了兴趣，追问道：“那姑娘是何意呢？”
“杀人。”
凌礼红一脸平静，仿佛说的不是什么血腥之事，而是随手在路边折花一般。
“有意思有意思。”
陈晋荣笑道：“姑娘想杀谁，不如谁来听听，或许我可能帮你这个忙。”
“你？”
凌礼红自然不会怀疑他的武功，她疑惑的是陈晋荣为何要帮她。
“姑娘放心，我帮你也并非无所求。”
远处有巡防的守卫走近，陈晋荣将她往角落里扯了一把，等人都走远了，又继续说道：“我想在这里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