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本想上前再劝,顾怜秋却已起身来到了矮桌前跪了下来。
眼里打转的泪水,再一次淌过脸上的泪痕落在了手背上。
“都怪我,要不是我粗心,爹也不会就这样走了,家里也不会欠下这么多钱。嫁给那个徐共伟,算是对怜秋的惩罚吧。”
顾怜秋将全部的过错都归于自身,在场的兄嫂,又怎会不心疼。
顾建国此时也抹了抹眼泪,一个箭步冲到了妹妹身边:“小妹,别怪大哥狠心。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让咱们这个家渡过难关了。爹这么一走,谁心里都难受。在卫生所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能食言。咱顾家人,哪怕再穷再苦,也不能让别人戳脊梁骨。小妹,你就当这是命,你的命,咱这个家的命。”
虽然大哥没有明说,可顾怜秋明白,大哥的心里依旧对自己所犯下的过失而恼恨。她对大哥的安排抱有一丝恨意,但她却无力再去和大哥,和这份命运做抗争。
因为她不敢再任性,不管不顾这个家所面临的困境。
顾怜秋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病房外的走道里,仅有一面之缘,却将成为自己下半辈子的男人。那个高挑清瘦,皮肤黝黑,穿着灰色衬衫,名字叫徐共伟的男人。
让顾怜秋印象最深的,是他粗犷的嗓音,还有他憨厚老实的笑脸。
与所有紧邻好溪繁衍生息的村庄古集一样,坐落在好溪河畔三道湾的清水村,一个三面环水,背倚大山,世代备受好溪恩泽的浙南村落。
清水村并不算大,拢共只有三十余户,村头村尾还不足百十步。这座群山包裹的小山村,给外人的印象,只有一个‘穷’字形容。
顾怜秋来到清水村,是在八月开初,一场阵雨过后的黄昏,陪她一道来的只有二哥顾建华。兄妹两个在村口打听了徐共伟家的大致位置,然而到了那里却不见徐家人的身影。
无奈之下,顾怜秋只好和二哥到村子中央的小桥坐着等候。
过了一会儿,端着烟杆的陶岩成来到了兄妹俩跟前。陶岩成是清水村的支队书记,他也是刚刚听村口的乡亲提到外乡来人找徐共伟的,便赶来了小桥。
“姑娘,你来找共伟啥事儿啊?”陶岩成狐疑地打量了一番穿着蓑衣的兄妹俩。
而顾怜秋犹如看到了希望,赶忙迎了过去。
“大爷,徐共伟大哥是不是出门了?”
“我,我是徐大哥没过门儿的媳妇儿,今儿来,是来过门儿的。”顾怜秋显然有些紧张,说这话的时候,还不时回头望一眼二哥。
不过,她的这个回答,让陶岩成半天没缓过神来。和在场围聚而来的村民们一道,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看着二十不到,眉目清秀,扎个小辫的姑娘,陶岩成诧异地半天接不上话来。徐共伟家的情况,不光是他,村里人都知道。因为穷,直到快三十了媳妇儿还没个着落。这冷不丁的就像天上掉下个媳妇,而且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来村里说要嫁给徐共伟,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暗,陶岩成便将兄妹俩先领回了家。
陶岩成家,就在村子中央的小桥边上,紧挨着村公所。
村民们也不管天上去下雨,地上泥泞,聚到支书家,里外围着看热闹。
“共伟和他娘仨呢?”
正好瞥见徐家的邻居王春元也在门口,陶岩成走到门口和他询问了一番,王春元只是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而在场的另一个村民,说上午的时候,看到徐家娘仨到村子东山上去拾柴了。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山上没有下来。
陶岩成愣了愣,转而无语的埋汰了一句:“这娘仨真是的,天黑了也不晓得着家。”
旋即,陶岩成叮嘱老伴热了些饭菜,叫兄妹俩先填填肚子。
眼看天色渐晚,顾怜秋便和二哥嘱咐道:“二哥,这儿离家二十多里,你先回去吧,天儿望着应该还要下雨。”
“小妹,你一个人在这儿能行么?”顾建华不免担忧的问道。
顾怜秋环视了一眼陌生的乡亲,强挤出笑容:“放心吧,怜秋又不是孩子了,懂得照顾自个儿了。”
顾建华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在送二哥到村口时,顾怜秋终是忍不住握住了二哥的手腕。然而沉默了许久,顾怜秋还是将心里话藏进了心里:“二哥,你回去了,代我和大哥大嫂说,怜秋在这边一定会好好的。”
“好!小妹想家了,就回家看看。大哥和我一直都在,你也别怪大哥,他心里不比我们好受。”说话间,顾建华心疼地抬手为妹妹擦拭去眼泪。
目送着二哥远去,直至藏进了群山拐角处,顾怜秋才跟着陶岩成回了家里。
陶岩成将围观的乡亲驱散了,或许,他能感受到顾怜秋的难堪处境。而他也喊了王春元和自己一道,去东山寻找徐家娘仨。
而此时已经在下山半道上的娘仨,并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
自从那天回家过后,除了闭眼睡觉,徐共伟无时无刻被自己的老母亲数落埋汰。接连半个月,每天清晨徐共伟便被母亲拉了起来,提前做完队里的工活,便去山上拾柴。
“你那些丢出去的钱,你要一分不少的给我赚回来。往后队里的活做完了,你就给娘到山上拾柴,早晨扛到乡里去卖。”
“娘,这一捆柴一毛钱,就算是一趟扛两捆出去,也才两毛钱。要补上您说的三十块钱,得到猴年马月呀。”
望着前边脚步踉跄的母亲,徐共伟有些悲催的叫苦。
走在最前边的妹妹文玲挥着手里的树枝,嬉皮笑脸地为哥哥算了笔账:“哥,我算过了,一天两毛,一个月就是六块钱了。半年的功夫就可以把钱攒齐了。”
徐共伟翻了一记白眼,放下扁担喘气。“去你的,我又不是机器,天天扛柴去乡里,要把我累死?”
“而且,你念书的学费,家里吃的盐,还有你晚上学习烧的油不要钱吗?”
“谁叫你把钱乱给人的!活该。”
看着妹妹和自己做了个鬼脸,徐共伟念叨着皮痒的同时,从柴捆里抽出了一根细柴。
怎奈,边上的老母亲当场瞪住了他。
“臭小子,你还长本事了,敢打你妹了?要不是家里就你一个能扛柴的,那天晚上就打死你了。”
老太太一句恐吓,让徐共伟当即闭上了嘴不敢再吱声。
其实过了这么些天,徐共伟心里也是有些悔意的。他算着日子,顾家的事儿应该也办完了呀,可媳妇儿却始终没有送来的动静,他也有那么点死心了。
老爹走得早,在妹妹出生没多久就因为意外走了。从小到大,老娘守着他和妹妹,含辛茹苦的把他们拉扯大,自己却擅作主张做了叫老娘伤心的事儿。
可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徐共伟琢磨着既然顾家那边不愿意,那就等顾家缓过来了,自己再去顾家讨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