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负伤的消息传至清水村来,可谓让本是沉浸在新年和修筑那条未来之路的清水村民们,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作为负责人的陶书记和李会计在赶赴广西前,将负责监督修路的重任交代给了金杏嫂。和陶书记相濡以沫大半生的金杏嫂,在村民们中间也有着足够的威信。
而徐共伟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周五晚上。从学校回来的他,在洗菜帮着妻子做晚饭的间隙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以感慨的口吻叹息道:“人各有命,这也算是阿哲避不开的劫吧,只要能活着就好了。”
“春元大哥后边和我说,他的腿炸断了,估计应该是保不住了。”灶炉边烧火的顾怜秋喃喃应了一句,旋即又伤感道。
“他才二十三岁,还这么年轻啊。”
“唉,没办法。还是我说的那句,这是他的命。”
夫妻两人默契的选择了沉默,厨屋里的气氛有些清冷。趴伏在饭桌前正做着作业的小伊,看似并没受影响,不过她连翻着书却迟迟没有动笔。
“怜秋啊,芳芳也不在家里了。明儿要不我帮着你打理蚕房吧,今年开春早,天气也回暖的快,你们的那些蚕应该也快孵出来了吧?”
丈夫的突然提议,并没有得到顾怜秋的认同,她应该是早就有考虑过了。
“你还是帮着大伙儿修路去吧,蚕房的蚕还没孵出来呢,估计还要几天时间。修路那边本来就缺人,现在陶书记和李会计都出去了,人手更紧张,蚕房的事儿我自己会打理好的。”八壹中文網
“那也成,反正伊伊也在家里,到时候可以让她帮着你点儿。伊伊啊,这两天作业写快些,好帮你嫂子做点活。”
“知道了哥!我今晚就把作业写好,这两天就跟着嫂子做活。”小伊应了一声,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顾怜秋也没有拒绝,原先王芳在家,大多时候她是让小伊把精力放在功课上。毕竟现在王芳不在家,她一个人终究是照应不过来。
第二天和乡亲们一块修路的徐共伟,和王春元分到了一起,两个人拎着一只木夯,锤砸铺垫好泥石的路面。两个人的话题,自然而然聊到了关于李哲负伤的事情上。
几年前还和李哲打了一架,现在回想起,王春元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两个人拎动木夯的同时,还不停地自责:“唉,当时我就没忍住,觉着他年轻气盛没人给他点教训那小子就毁了。谁曾想啊,他会在金华跟几个抢劫犯打起来伤了腿。他又去当了四年兵,现在又因为一颗地雷给炸没了条腿。”
“共伟,我这一想起当初和他打的那一架啊,就觉着对不住他,心里头难受。”
他的自责,充斥着对李哲的歉意。
而徐共伟停下手里的动作,困惑地宽慰于他:“你有什么好自责的,这件事又不怪你!咱们大家伙好好修路,争取等他能回来的时候,能坐着开进村里的车回来,就是对他在边疆保家卫国最好的报答。”
王春元也将抓着两只麻绳的手垂了下来,环顾了一遍周围的乡亲。
“前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大家伙儿商量了一下,凑了一百六十块钱。想着给阿哲治病用的,要不明儿回学校去的时候,把这钱拿到乡里打过去?”
“用不着的春元哥,你把这钱还给大伙儿吧。”
让他没想到的是,徐共伟会当场否定了自己的用意。
“怜秋说了,阿哲算是因公负伤,部队医院肯定是免费给他治疗的。等他退役的时候,国家也会另外给他发一笔退役金。所以钱的事儿,暂时不用去愁的。”
“那或者我把钱退还给大伙儿,我的那些给你,你帮我打过去吧。我听说你家怜秋都给芳芳拿了一百多块钱。”
“再说吧!陶叔他们这一趟过去,车旅费肯定会有报销的。至于怜秋给的那些钱,是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能应个急。你的钱就自个儿留着吧,等他们回来了,你买些吃的喝的送阿哲家里去不就成了。”
两个人讨论了半天,最后听徐共伟的建议,王春元将募集到的钱都分还给了村民们。
远赴广西的陶书记一行人,经过一路的舟车劳顿,在离开村子的第六天赶到了南宁市人民医院。经过前线的紧急救治,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的李哲转到了这里。而这距离李哲负伤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天。
重症病房的李哲,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时而昏睡时而苏醒,没有个规律。
听主治医生说,刚苏醒时发现自己的右腿被炸断,年轻的李哲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情绪失控了好几次,在听说家乡的亲人正在赶来的路上,他的情绪才算安定了许多,尤其是在看到王芳的身影一并出现时。
和大家愁容满面的情绪不一样的,是李哲那轻松且坦然的微笑。
“芳芳姐,你这是跑来给我哭丧的嘛。”
大家都难过的要命,他倒好还有心情开玩笑。作为自小到大追随,且被李哲所崇拜的堂哥李峰,当场便呵斥他的行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开玩笑。你知道这一路我们都多担心你吗?尤其是小婶和芳芳,大家一路上都是抹着眼泪来的。”
“哥,我这不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嘛!”
“那也不是你这么开玩笑来缓和的。”
说罢,李峰便懒得再多说,扭头跟着陶书记去了走廊听医生介绍伤情了。
等到病房里就剩下李哲和王芳两个人的时候,彼此沉默了许久。直到他再没忍住先开了口,只是他说的内容却让人听着揪心。
“芳芳姐,你看我这个样子,以后也差不多是废人一个了。你说你娘还能答应我们在一块儿吗?”
王芳没有回答,一阵沉默的她所能想到的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原先在彼此联系的信中,他们约定等明年李哲退伍以后,就和她的母亲张月娥把婚事儿给谈了。偏偏在他仅剩一年兵役的时间,发生了这场意外。
或许是看出了王芳的心思,又或许是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她为难,李哲接下来的一番话,竟是和她开口提出了分手。
“芳芳姐,要不我们分手吧,你回去以后再找一个,至少也是手脚健全的那种。我呢,就不耽误你了,我也。”
还没等李哲把话说完,一声响亮的耳光响彻在这个并不算大的病房里。而这一幕也正巧被进门来的几人看到,伴随而来的,还有王芳带着抽泣声的拷问。
“李哲,我千里迢迢的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你这一句分手的吗?我告诉你,这辈子除了我,你谁都娶不了。除了你,我谁也都不会嫁!你给我记清楚了!明白吗?明白了你就给我点个头别说废话。”
他忙不迭地点头应承,慌得连句附和的话都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