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夕辞,你过来。”就在夕辞刚站起身来,心中哀叹自己到底还有走多久才能回到上京时,她听见前方谢凛的声音稳稳地传来。
声音并不大,声线却很稳,隔了二十多个人传到她这里,一字不落得全听见了。
夕辞心里打鼓,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现在是自己回上京城的节骨眼儿,万一他突然改了主意,要在这里杀她灭口……倒也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这样心想着,夕辞心里不免有些惊慌,绕过这不算太长的队伍,从边上慢吞吞地走过去。
谢凛已坐在马上,夕辞走到他身边,只能努力仰头看着他,她不能说话,就看着他,用眼神问他想干什么。
没等来谢凛的话语,只见他猝不及防朝她伸出手,拎小鸡儿似的一把拉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提,直接将夕辞提上马去。
夕辞毫无防备,只觉一个天旋地转间,自己就坐在了谢凛的身前,而自己的肩膀……跟被废了一样痛。
将她带上马后,谢凛一个字也没对她说,只双手环过她的腰,晃了下马绳,“驾!”
队伍继续出发。
张子诚迟顿了一秒,才跟上谢凛的马。
他是觉得稀奇,这个宁夕辞大概是第一个坐上殿下的马的女人了,尽管他知道殿下留她的命是别有所图。
但是这一幕看着,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马身本就狭窄,夕辞和他坐在一匹马上,难免身子挨着身子,有时谢凛为了操纵马匹,身体微微向前仰去时,他会擦过她的耳旁,并且闻到她身上……咸湿的臭气。
气味倒并不浓烈,不凑近闻是不会注意到的,但这却也让谢凛微微蹙眉,暗想等到了上京一定得让这个女人好好洗个澡。
夕辞并未察觉自己身上有气味,她只知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换衣服,近日待过的地方都脏乱不堪,现在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早已难受得紧,只等到了上京城后去更换。
虽然和谢凛挨得近,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同一次与男人同乘一辆马匹,而这个男人还生得丰神俊朗,英气逼人,若换作往日,她可能早已满脸羞红,甚至芳心暗许,可是如今,在她一夕间一无所有、家破人亡的如今,她心里只有波澜不惊,只有隐忍着的仇恨。
坐在马上没什么事,她心里便在暗暗打量着谢凛。
那日在地牢里,从她父亲与他的对话里她便已知他是广靖王,但她所知的徒徒是一个名号而已。
此人若只静静坐在那里,其实并不会觉得他是个习武之人,反而,他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长得又那么眉清目秀,毫无武夫的粗犷,的确很容易迷惑人。
但是,一个丝毫武功都没有的人怎会带头杀害她全家呢,何况他刚才只用一只手就把自己一个成年女子给提到了马上去,一定是个隐藏不漏的练家子。
怀有不轨之心,头脑机敏,颇有城府,又有一身武艺,这样的人,很危险。
她若想提自己的亲人的报仇,恐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她要寻找外援。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找这个人报仇,而是让自己先逃脱他的掌控,等自己变得强大,有足以与他抗衡的力量时,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你在想什么?”耳边一道清冷的声音让出神的夕辞差点吓了一跳。
谢凛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察觉到她一直垂着头,盯着他的手一样,一动不动地,便随口问了一句。
夕辞没敢回头,只是偏移了目光,没再去看他的手,而是目视前方。
“宁夕辞,你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然而,谢凛却并没有消停,还在她的耳边悠悠开口:“之前在那个鬼地方,你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逃脱不了,所以一次也没有逃过,但是,”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淡淡的威胁,“回到上京你也别想着能向谁求救,能有人替你的亲人报仇,我现在跟你把话说清楚,是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如果你给我添乱,我便不会再留你的性命。”
此话听得夕辞既恐惧又苦涩,其实,她比谢凛想象得还要没有威胁力。让她找谁替她报仇,哪是一件说能找就能找的事。
她身为相府千金,自幼便被管教严厉,注重礼数。只因未出阁的姑娘不便过于抛头露面,因此自告别孩童时代以后,她同其他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一样,从未见过多少人家。
是以如今她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如今除了这个仇人,上京城内又有几人识得她是宁相府的千金?连身份都无人知道,光凭她一张嘴,又有几人能信她说的话,又有几人敢与堂堂广靖王抗衡?
一想到此夕辞便又思忖起来,虽然现在世上已无几人认识她,但她并非不能自证身份。在被临抓去前她娘将爹官印的所在位置告诉了她,只要她能拿回官印,所说的话便更有了说服力。
至于何人能与广靖王抗衡,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朝天子,还治不了一个广靖王吗?
就在夕辞思索着要如何拿着官印去见皇帝的时候,没有得到自己任何回应的谢凛突然又在她的耳边幽幽冒出一句:“你父亲的官印,你知道在哪里吗?”
夕辞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身体也僵硬住了,她怎么没想到,谢凛好像也在找她父亲的官印,虽然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谢凛心细如尘,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反应,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瞧着她转身过来,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懵懂,对自己晃了晃脑袋,又慢慢转回身去。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若旁人可能就被蒙混过去,但是想逃过谢凛的眼睛实在难,可夕辞却还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
千万不能让谢凛发觉她的心思。
谢凛冷眼看着她的侧脸,忽而发出轻轻一个鼻音,之后再也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