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点点,夜半春鸟鸣叫。许是今天的菜有些咸,有些口渴,庾亭立掀开被子一角,起身穿上鞋子。
另一头的祝英台听到些动静,轻声说道:“庾哥哥,我们一起去伙房吧,我忘记喝香蕾饮了。”原来祝英台也是醒了的,想到了梁山伯,夜半都睡不安稳了。
她们轻手轻脚,免得吵到陶先生他们。庾亭立下楼前瞥了一眼边上的铺盖,路广元睡得正熟,他边上没有人,马文才并不在,他去哪儿了?边上柜子上头的白玉雕花美人觚连着绿玉珠帘都不见了。
夜深人静,这处宅院本就在深山之中,更加静谧,偶尔几声鸟叫,几个通夜照明的灯笼随着夜风摆动。有些异样的声响就格外的清晰了。
一进伙房就听到橱柜有悉悉索索的声响,难道是进贼了?庾亭立伸手将祝英台挡在身后,不曾想她直接越过去,拿起烛台就跑到橱柜跟前大声问道:“谁?谁在里面?”
半天不见有人回应,柜子依旧抖动着,祝英台直接就打开了柜子。祝英台端起烛台,昏暗的烛光下,白衣黑罩衫的马文才蜷缩成一团躲在狭小的橱柜里,他转过头来,满面泪痕,满眼的血丝,双臂紧紧箍着那一盆绿玉珠帘,浑身颤栗,就像一只受伤的鹿,抱着它唯一的救命稻草,孤独又无助。
“马文才,你,你躲在里面干什么!快出来呀。”祝英台有些生气,说话声音都有些重了。
马文才并未搭话,只看了庾亭立她们一眼,“嘭”的一声关上柜子门。
“英台,英台,马文才他……”庾亭立看着紧闭的柜门,拉着祝英台一只衣服袖子道,“他许是有什么不舒服,随他吧,你不是要喝香蕾饮么?我们快走吧。”庾亭立拉着祝英台就要走,马文才这个样子,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想到了那晚满天繁星,风寒高烧的马文才嘴里不停的念着自己的母亲,那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惊慌,无助,惹人心疼。
“不行的,庾哥哥,他手上还拿着陶先生的花!”祝英台不为所动,拉开柜子门,颇为生气的说道:“马文才,你快给我出来。我们借住在别人屋里,你别装神弄鬼的吓到人家,还有,快把陶先生的花放回去!”她伸手就拽住了马文才的胳膊要拉他出来,一手想要夺过马文才怀里的花。
“放开,不用你管。”马文才声音都在颤抖,他挣脱英台的手,紧紧护着绿玉珠帘,撞着半开的柜门跑了出去。
他推门而出,急匆匆,惊慌无措,一路上撞倒了许多东西。庾亭立想也不想就放开拉着祝英台袖子的手,追了上去。
祝英台也跟在后头,刚一出伙房门就看到陶渊明正提着灯笼看着他们,马文才和庾亭立完全没注意到陶渊明。祝英台停下脚步,道了一声:“陶先生,庾哥哥他们……我想文才兄不是有意拿走您的花的,躲在您家的橱柜里头也不是有意的。”她向陶先生解释道,低眉垂首,本来借宿就已经很不方便,这个马文才还半夜拿走主人的花,又躲人家橱柜里头,想想都不好意思,关键半夜还吵醒了陶先生。
提着只题诗句的雪白灯笼,陶渊明靠在墙柱上对着祝英台道:“随他们吧,英台你和我先回去吧。”看了一眼已在湖心亭的二人,陶渊明叹了口气,转身提着灯笼往卧室去。
祝英台见陶先生没有丝毫责怪的语气,她亦瞅了一眼湖心亭的两人,应该没有什么事,就跟着陶渊明回去了。
星辰微光下,依旧可见四处的桃花盛开依旧。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湖心亭四角的白色灯笼随风而动。
马文才就这么坐在湖边的台阶上,双手紧紧箍着那盆绿玉珠帘,宝贝似的不肯放开手,他一闭上眼,泪就从眼角留下。
不远处,傍晚时烤鱼留下的烤堆和碳火,庾亭立拿了些香菇、圆白菜、肉块等等的东西。点上火,开始烧烤。她不时转头看一眼马文才,由他一个人清净会。
香菇由白变黄,香味溢出,其它的也都熟了。她端着烤好的吃食走到马文才身边,道:“来,吃点东西吧,我看你今天晚上吃的很少。”
“不用你管。”马文才推开庾亭立递过来的东西,转过脸去。
“其一我们是都是书院的学生,其二我和你还是一个屋檐下的,最重要的,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不管你。”庾亭立并不在意马文才刚刚的拒绝,他不过是自尊心作怪,非要逞强。
“你这是在同情我,可怜我么?”马文才极为愤怒,满面泪痕咬牙切齿的样子。
“呵……”庾亭立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马文才身边,掰过他的肩膀,看着马文才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马文才会需要别人的可怜?同情,对你,我根本不会有,也不可能有,你是一个强者,这些只是那些弱者才会需要的东西。”
她从盘子里拿起一串肉递给马文才。“强者才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马文才愣着,迟迟不接,庾亭立又伸手朝他递了递,“怎么?嫌我做的难吃么?”
“切,你还知道。”马文才满脸不屑的接过庾亭立递过来的肉串,一口吃下去。
一旁庾亭立看着他这个样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死鸭子嘴硬,明明吃的很开心。
“笑什么,把余下的那些也给我呀。”马文才满脸的不耐烦。在庾亭立转过身拿其它吃的的时候,马文才咬着肉串,笑了。一见到庾亭立转过头,他瞬间就变脸了。
庾亭立一眼瞥见:“马文才,你刚刚是不是笑了?还挺好看的。”真是难得见着马文才露出笑脸呢。
“胡说,那是你眼花了。”马文才狡辩道。
“好好好,没笑没笑。”庾亭立可劲附和他。马文才,你个死傲娇。
庾亭立看着马文才吃东西的样子,大口大口的,豪迈却不粗俗,世家好修养。他的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抱着那盆绿玉珠帘。
思索再三,庾亭立还是忍不住开口,她小心翼翼指着美人觚里的绿玉珠帘道:“绿玉珠帘,为什么你那么在意它?”
马文才咬下最后最后一口香菇,将竹签扔进盘子,他站了起来,依旧端着那盆花。
“我娘亲最喜欢绿玉珠帘了。”往事历历在目,眼角突然酸涩,他抬头看向天空,一手在脸上胡乱一抹。
“拿着。”庾亭立从怀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递给马文才。
马文才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拿,不由分说,庾亭立抓过他的手,硬塞到他手中。一触到帕子,马文才整个人汗毛都竖起起来了,这帕子的触感,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将帕子摊开放在手掌上,洁白的素帕,不杂丝毫。他忙从怀里掏出那块栀子绣花手帕,虽已陈旧,但是和庾亭立给的素帕一模一样的材质。
“咦,这手帕怎么在你那?”庾亭立一脸困惑的样子,指着马文才刚刚掏出的栀子绣花巾帕,而后似乎豁然开朗,了然的说道,“你就是当初那个白衣的小子对不对,那句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还记忆尤新呢。”庾亭立笑意盈盈的看着马文才。
此刻的马文才甭提有多激动,但是依旧面无表情,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他那微微颤抖的手出卖了他:“原来是你。”他伸手去拿帕子,他掌心的温热触上庾亭立微凉的指尖,那一刻时间恍若静止。
昏暗的灯光下,清风徐来,水面翻浪,湖心亭四角的灯笼轻轻摆动。马文才的发丝随风飘荡,发尾正扫到庾亭立的脸颊上,痒痒的,酥酥麻麻,微光下的四目相对,火光闪烁,灿若星辰。八壹中文網
“风大了,回去吧。”庾亭立及时制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回过神来,弯身拿起盘子就往回走。
“庾亭立……”身后的马文才突然喊到。
庾亭立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微熙辰光,眉目如画:“怎么了?”
那一瞬,马文才有片刻的失神,而后又面无表情的开口:“还有一个签子。”说完从庾亭立身边走过,顺手将签子扔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