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无云,天边飞鸟了了。七月流火,酷暑消减,翟婉儿着绛红色流霞纹葛衣上襦搭一件花海绯粉锦霞棉,虽不算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可是既舒服又好看,再用桃木发簪挽了个流云髻,就愈发的神采飞扬。
平日里不离手的团扇翟婉儿也没带着,只拎着锄头来到一片桂花树林。初秋时节,桂花树郁郁葱葱,已为飘香时节做足了准备。翟婉儿算着步子,走到一株桂花树下,只一看,就见着泥土外翻,还留着个小坑,怒火中烧:“陶渊明!”她大喊一声后蹲下身来,只见好几个坑,坑边全是新土,翟婉儿埋在地里快整年的桂花酿呀,怕是全被挖走了,那可不挠心挠肺的难受,火大。
不用想也知道,只有陶渊明知道翟婉儿藏酒的地方,所以她才会气急败坏的大喊陶渊明的名字。
她细细数了数,往边上挪了几步,拿出锄头一挖,果不其然,土里露出一点黑棕色,她小心翼翼的扒开土,一个完整的黑棕色琉璃陶酒坛就出现在眼前。见着还剩一坛,她气也就消了大半,抹了抹坛子上的泥土,宝贝似的将酒坛子搂在怀里,嘴里念着:“还好没给我全挖了,否则饶不了他。”
乌发用一枚柳木月牙形发簪高高束起,庾亭立一身牙白织锦缎长衫,提着什么东西,正要往医舍去,路过一片金黄的银杏林,往里头随意瞧了一眼就瞅见一个红色的身影,正站在杏林尽头的桂花树下,看这身形,明显的就是婉儿姐姐嘛。庾亭立笑意盈盈,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准备从身后吓她一吓。
“婉儿姐姐!”庾亭立倏然跳出来,出现在翟婉儿面前,手里拿着一串紫红色的东西。
“啊——”翟婉儿一个激灵,轻叫了一声,手里的酒坛子差点脱手。等她回过神来,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庾亭立,有些生气似的轻轻推了一把庾亭立,“吓死我了,你呀,真是个小孩子,没正形。”手中还是紧紧搂着她的那坛酒。
庾亭立摸了摸鼻尖,笑道:“嘿嘿,婉儿姐姐,在这干嘛呢?这么入神。我去后山的时候看见不少山葡萄藤,顺道摘了些,你要不要尝尝这山葡萄?有点酸,不过生津止渴呀。”说完将手中的葡萄拎了起来,在翟婉儿眼前晃了晃。
翟婉儿自是不会和她客气的,摘了好几颗,放进嘴了一尝,瞬间眉头眼睛拧做了一团:“嘶……祝英亭,你这叫有点酸么?我这一口牙都要废了好吧!”翟婉儿虽是这么说,可也没吐出来,而是直接咽了下去。
庾亭立看着手中的山葡萄,摘了一颗放嘴里,面不改色的嚼了嚼,她是真觉得不是特别酸,她一下子忘记了,翟婉儿和祝英台一样爱甜食。
是了,世间人多爱的都是甜甜腻腻的东西,唯她喜欢酸的,一入口就让人一个激灵,清醒。
“你呀……”翟婉儿看着片刻失神都庾亭立,一手掀开了手中酒坛上的封口,“来,尝尝我的桂花酿,可就剩这么一坛了。”说完将酒坛交到庾亭立手中,一把拿过庾亭立手中的山葡萄。
翟婉儿看着这颗颗晶莹,粒粒饱满,可是偏偏酸不拉几的山葡萄道:“虽说酸,可看着挺好,拿来酿酒应该不错。”
这封口一开,酒香四溢,庾亭立吸了吸鼻子,不觉唇齿生津,接过酒坛,仰头就是一大口,地里刚刚开启的纯酿,冰冰凉凉,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寒渐暖:“好酒,醇厚,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昨日陶先生在课堂上请大伙喝的酒怕就是出自婉儿姐姐你的手吧?”这味道和昨天的是如出一辙,让人意犹未尽。
看着满地的坑坑洼洼,翟婉儿手上就剩这么一坛酒,昨天大伙确实喝了许多,无外乎刚刚翟婉儿出神,原来是气的。
听到这翟婉儿这刚消下去的火又蹭蹭往上冒:“陶渊明这老小子,好了还没几天,我不过是下山几天看看酒坊,他就把我埋了大半年的桂花酿挖走了,这也就算了。还请学生喝酒,这还是为人师表的样子么?自个天天惦记喝酒也就算了,还带坏学生,不行,我找他去。”
翟婉儿作势撸起外衣小袖,庾亭立忙拦着她:“婉儿姐姐,你是误会了,陶先生没有带坏我们。”
“英亭,你别拦我呀,知道你是敬重他,为他说话。”
“婉儿姐姐,我当真不是为陶先生说话,实事求是而已。”庾亭立死死拉着翟婉儿不让她走,平日里看着风韵绰约,翩翩生姿的柔弱女子,生气起来力气也是大的吓人,“昨日陶先生喝得醉醺醺的,可那气势依旧,三言两语就把那自以为是的品行考核官王大人给气走了。随后呢,陶先生就让我们每人喝了点酒,半醉未醉,习练书法,可不正是效仿王右军修禊之事。那一个个写出的字,好似名家呢。”庾亭立满是自豪,她可从来没写过如此好看的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翟婉儿虽已为人妇,却依旧和二八少女一般,她虽不似老莱子的夫人一般安贫乐道,可她凭借自己的双手满足自己的衣食住行又有何不可?知足常乐,有怨说怨有苦诉苦,才养得如此心性。
“他做事总是这般出人意料,令人费解。罢了罢了,随他去好了,那这桂花酿就送你了,明日给我带些山葡萄过来。”翟婉儿见庾亭立喝完桂花酿那直勾勾的眼神,半舍不舍的把坛子还给她,可不就是个小馋猫的样。
“好嘞。”庾亭立喜不自胜,“多谢婉儿姐姐了,我这就带去医舍让兰姑娘她们也尝尝。”说完宝贝似的搂着酒坛子。
“对了,婉儿姐姐,好酒得有好菜呀。”庾亭立抬头眯着眼看了看灼眼的日光,“看这天也快晌午了,我也好久没练手,都快要生疏了,咱们先去伙房,我弄几个小菜去。”说完庾亭立转身就去拉翟婉儿的手,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松开了手,环顾四周,好在没有其他人看见。
一进伙房,那独有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苏大娘她们正在慢慢碌碌的宰鸡切肉,洗菜。
“庾公子又要自个动手下厨了?”苏大娘笑嘻嘻的,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那头有处理过的生鸡,猪肉,素菜都是摘好的,您尽管用。”一回生二回熟,见这情景就知道庾亭立平日里没少往伙房跑。
只见着她熟练的拿起菜刀将猪肉精、肥分开,切成薄片,用清酱搅拌均匀,搁置一旁。
随后拿起手边的整生鸡,将其切块,黄芽菜炒鸡,直接倒进油锅翻炒至熟透。
“婉儿姐姐,拿酒一用。”动作一气呵成,翟婉儿半点插不上手。只见她拿过桂花酿,就倒了些进锅,不消一会锅中沸腾,来回几次,又加秋油滚几次,再加水。黄芽菜亦切块,过水滚熟,再将菜下锅,加入糖、葱、大料。
“黄芽菜炒鸡,好啦,婉儿姐姐尝尝~”
翟婉儿不知何时早已拿好筷子,就等菜出锅了。“闻了这么久香味,可算能尝尝了,馋死了。”
这一会功夫,猪肉应该已经入味,庾亭立捞起猪肉,捏了捏,就入锅油炒,听锅响就加酱、水、葱、瓜、冬笋、韭菜,火蹭蹭冒,一盘香喷喷的炒肉片就出锅了。
“虾油豆腐,取陈虾油代清酱,炒豆腐须两面煎黄。油锅要热,用猪油、葱段、花椒佐味。”
“醉香蕈,将香蕈拣干净用水泡开,熬油炒熟。再将泡香蕈的水澄清去滓,一并入锅。待锅里的汤汁慢慢熬干,将香蕈盛出,冷却以后,用冷浓茶洗去香菇的油气,沥干水分,正好放入桂花酿里将其泡透,再以酱油浸泡。等酒酿和酱油浸透香蕈,完全入味,就可以吃了。”
一提到做菜,庾亭立眉飞色舞,文学六艺,她不甚精通,可这厨艺岐黄,平生所爱。
“好香好香……”清冽带着丝丝调皮气的声音传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
路广元笑脸盈盈的探出个头,看着庾亭立:“老远闻着香味,我和小蕙打赌,一定是你,果不其然,真是你,小蕙,你输了,鲜花饼归我了。”一身朱红色衣裳,底绣祥云瑞气月出纹,路广元笑嘻嘻跟个要糖的孩子似的转身向王蕙伸出了手。
“哼——”小蕙极为不服气的长哼,拖得老长的的音,不情不愿的将手中细绢包着的鲜花饼交到路广元手上。她生气时粉嫩嫩的脸搭着今天一身粉色襦裙,倒是娇俏可爱。
“表伯母,庾公子好。”清脆脆银铃般的声音,王蕙微微拘礼问了声好。路广元后知后觉,才发现翟婉儿,脸上的笑都僵住了:“陶师母好。”,自打知道她是陶先生夫人后,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脑袋转了好一会,才开口。
陶师母?翟婉儿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喊自己呢。还是婉儿姐姐她比较习惯。翟婉儿忙擦了擦嘴角,笑意盈盈的点头。在小辈面前可不能失了长辈的样子,庾亭立除外。
庾亭立笑道:“小蕙姑娘,你来的正好,我这菜快好了,本就打算菜弄好同陶师母一起去医舍找你们一起用膳的,这样吧,你们先过去喊上兰姑娘,等菜好了我就到。”说完斜眼笑着看了一眼路广元:“我可没算路广元的份呀。”
路广元一听刚逗王蕙那劲瞬间没了,委屈巴巴的:“我没吃什么东西呀……别呀,庾亭立,咱可是好朋友呀,再说,你看看,我这腿伤刚好,要补,要大补呀!”说完他刚刚还直挺挺站着,这会就坡了,还要去靠王蕙。
王蕙一脸嫌弃躲开她,瞅他那样,又忍不住想笑,她憋着笑道:“庾公子咱一会给他留点汁就成,瞧他馋的,一会没吃到,老烦我我可受不住。”说完倚着碎步,主动帮着庾亭立端盘子去了,还不忘给路广元递一盘。
路广元听着,有汤也行呀,接过王蕙递过来的菜,就跟着她走。
看着边走边斗嘴的两个人,庾亭立无不欣羡,她轻叹了一口气。翟婉儿见状并未多言,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庾亭立收回目光亦笑道:“无妨的,婉儿姐姐,我很好。”
粼粼碧波,迢迢垂柳,湛蓝天空,无瑕白云。一粉一红的身影,有说有笑,这天这地,也是欣喜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