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柳心放下酒壶,走到屏风后头,双手搭上伏羲琴,悠扬的琴声自指尖滑出,初时欢快喜悦,而后是淡淡愁思不解。
一曲且罢,玉柳心却依旧坐在琴台前一动不动,风吹起她的面纱,祝英齐绕过屏风,看着她道:“我真的认错人了么?为何你要带着面纱?”
玉柳心笑了,眼中是一片晶莹,她一把摘下了面纱:“祝公子,借尸还魂你可听说过?”
那眉眼样貌,早已在心中思念过千百回,祝英齐不可能认错,她是黄良玉,可那神态语气却大不一样。“志怪小说,无稽之谈,我不在意你任何的过去,你大可不必编出这等荒唐借口。”祝英齐无奈,他只当玉柳心依旧不能接受自己。
“她死了。跳的就是这后头的湖。”说罢,玉柳心起身走到了西边的窗柩,明月当空,那窗外是绿意盎然,垂柳扶风,摇曳生姿;一片湖水,波光粼粼。玉柳心将身子探出窗外,烛光照在她的衣裙上,泛着点点金光,她深吸一口,转身看着身边的祝英齐,他的眼中是满脸的质疑。
玉柳心点起脚尖,在祝英齐的唇上飞快一吻,祝英齐一下子愣住了。玉柳心继续说道:“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策马而过,我便一见倾心。这身体是黄良玉不假,可这灵魂却是我杨柳,我不愿做黄良玉的影子。”
此刻祝英齐的脑中有些混乱,眼前人真的不是良玉,良玉真的已经死了么?他不敢相信,可,若真是良玉,她断然没必要说这样一番话,直接随他走便是了。他犹豫着开口问道:“她,真的不在了?”
“不在了,从进这枕霞楼的那一日她就不在了。”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她从没想过要将这事告诉祝英台,可祝英齐她不得不说,若她一辈子只当黄良玉和祝英齐在一起,那她只能是黄良玉的影子,她不甘心。
听到肯定的回答,祝英齐整个人都瘫软了,险些站不稳,还好靠在了墙上。他看着眼前那熟悉的脸,却陌生的人,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自小青梅竹马,却在大婚之夜弃他而去与人私奔,可他始终对她念念不忘,至今未娶,到头来,人都不在了,他真的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呀!
他没有给玉柳心任何的回答,夺门而出,玉柳心怕他做什么傻时,戴上面纱,提上灯笼紧跟着他跑了出去。
疯也似的穿过人群,一群人被他推到在地,他也不管不顾,全然没有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他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出了枕霞楼,玉柳心跟着上去追了一小段路程,祝英齐便不见了踪影。
在附近找了好大一圈,一直走到镇外弋阳河边,借着月光,玉柳心一眼看到河边站着个人,脚步就要往河中探去,那身形一眼就认出是祝英齐。
吓得她扔了灯笼就往河边飞奔而去,一把拉住了祝英齐的手。却不想河边多青苔,脚下一个不稳她自己反倒先掉进河里,还把那看起来要寻短见的祝英齐一同拉进了水里,她依稀看到祝英齐一脸错愕的看着她扑过来,和她一同落入水中时是满脸的惊恐。
已经入夜,河边半个人影也没有,好在玉柳心会游泳,她耗了好些力气才拖着昏迷的祝英齐上了岸。她一把抹了抹脸上的水,身上的衣服平日穿起来是又漂亮又仙气,可落了水就跟千斤顶似的压在身上,她干脆利落的脱了外衣和中衣,只余一身白色里衣。
依着记忆里所学不多的急救知识,玉柳心低下头贴近祝英齐的鼻子,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她慌了,对着祝英齐大喊道:“祝英齐你可别死,我还没把你泡到手呀!”玉柳心无比后悔告诉祝英齐真相,害他寻了短见。
想着,玉柳心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为祝英齐做人工呼吸,又按压他的胸口,都不见起色的。玉柳心浑身酸软,她真的慌了,怕了,手止不住的发抖,这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的人而已,她为何会这么难过,心痛到无法呼吸。
凉凉夜风呼呼吹来,脸上却是斑驳的温热,她反复几次,终于,祝英齐咳嗽了几声,口中吐出来好多水。
见他醒了过来,玉柳心一把扑了过去:“对不起,我不该告诉你真相的,害你去寻了短见。”末了,她坐起身,往后挪了挪,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借着明亮的月光,祝英齐看见的是玉柳心满脸的斑驳泪痕,这姑娘是真的担心自己,他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只是在河边对月思考而不是自寻短见呢?他亦坐起来,道:“谢谢你告知我真相。”真相让人难受,也好过一辈子的欺骗,他自问没有半分对不起良玉,可她却从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
“哈切…”夜风徐徐吹来,玉柳心打了个喷嚏,她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胳膊。
两人一同落入水中,可不全都湿透了,夜风一吹极容易风寒。祝英齐起身在后头的树林拾了一堆干柴点上,架起架子将玉柳心褪在一旁的衣物放在上头烘烤。
熊熊火焰带来了温暖,玉柳心不停的搓着手,感受火光的温度,祝英齐就坐在她的对面,不停的翻转着衣物。透过温暖的火光,玉柳心看向忙碌的祝英齐,便是落水后那样凌乱的发也挡不住他的临秀俊逸。
可惜,不可能属于她了。她以为他对黄良玉有爱,更多的是执着,却不想他竟为了黄良玉自寻短见,那就是真的用情至深,她哪有半分机会。
就这样沉默许久,祝英齐将烤好的衣物递给了玉柳心,而后突然开口问道:“姑娘本名杨柳么?”
玉柳心接过衣物,直接就开始穿衣服:“是呀,杨柳依依的杨柳。”
祝英齐见她这样立刻转过身背对着玉柳心:“多谢杨姑娘救命之恩。”
玉柳心系带子的动作停了停,生了几分戏弄他的心思:“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不如你娶我好了。”说罢低着头,她知道等待她的只会是拒绝,可忍不住抱了一丝幻想。
等了许久许久,久到她都怀疑祝英齐没听见她的话。祝英齐终于开口道:“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姑娘垂青。”果然,是要拒绝,玉柳心觉得自己就是蠢,非要找不痛快。
祝英齐继续说道:“我心中住了一个人,很久很久,一时难以忘却,姑娘可愿给在下一些时日?”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
眼前的人,有着黄良玉的容颜,可此刻看她却再不是黄良玉,她是杨柳,是那个怕他寻短见义无反顾前来阻止他的杨柳,这一个人,心中怎会不起半点涟漪?
听到这话,玉柳心愣住了,他是要接受自己么?她本以为此生与他无缘,她不确定的问了一问:“你都能为了她寻短见,真的能忘记她么?”
祝英齐听这话反是笑了,看来还是得说清楚:“在下并未寻短见,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心中不快,行至河边而已。”他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弟,关心自己的知交好友,他怎么可以弃他们于不顾呢?听这话,玉柳心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过于激动,害得两个人都落水,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沙地。八壹中文網
“在下给姑娘的答案就是,彻底摸去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我实在做不到。但今后,姑娘在我心中的位置只会越来越重。”
若他真的能将黄良玉从他心中彻底摸去,那他便不是重情重义的祝英齐了。玉柳心抬头透过跳跃的火光,粲然一笑:“我等你。”
“我明日便去为姑娘赎身。”祝英齐说道。
玉柳心头枕着膝盖,笑道:“好。”
柴堆的火慢慢变小,却依旧跳动着,祝英齐时不时翻动着柴火,让它不至于熄灭。玉柳心靠着一棵树,已然睡着,祝英齐扯下自己的外衣搭在了玉柳心的身上。
鹅黄的火光照在玉柳心熟睡的容颜之上,是那样的明艳动人。而祝英齐就在一旁坐着,夜风刺骨,他也依旧守着那柴火。
尼山书院,学子宿舍。屋外传来几声鸡鸣,庾亭立再睁眼已是六更天,天边灰蒙蒙的,要亮未亮。真是一夜无梦,好眠长夜。
庾亭立起身伸了个懒腰,她拿起昨日放在枕头底下,那份谷心莲的卖身契,又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今日,有好戏看了。
地上,马文才还在睡梦之中,整个人都特别规矩的待在锦被之中,双手亦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像有一把无形的枷锁,将他老老实实多拘在那一方小心的锦被之中。他平日是多么桀骜不驯的人,实则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朦胧晨光下,庾亭立瞧见他的嘴角上扬,眉眼里都是笑意,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让他如此开心,庾亭立都不忍心叫醒他。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庾亭立撑着头在床尾坐了小半个时辰,马文才那美梦方才结束,连醒来时眉眼间依旧是浸着笑意,他一睁眼就看到床尾撑着头看他的庾亭立,笑得更是开心。
“你是梦见什么了,我可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心?”庾亭立跳下床,就朝马文才扑去。
马文才依旧笑着,道:“没什么。”那是秘密,不久之后自然会实现的,到那时候庾亭立自会知晓他为何如此开怀,能够每日醒来的第一眼就看见她,是他此生莫大的幸福。
“不说就不说呗。”庾亭立并不深究,而是伸出柔荑,抚上他的眉眼,“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以后要多笑。”
“好。”马文才点头,笑着道,“接下来该好好利用那张卖身契了。”马文才一眼就看见庾亭立手中还捏着的卖身契。
透过晨曦微光,卖身契上白纸黑字的写着:自愿卖身黄金二十两抵债。落款手印画押的正是谷心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