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有山海
山海即刻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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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特别会撒谎，编故事就和说话一样自然。比如童儿，比如何慕林，还有最高深莫测的于飞潇潇。相对的就有特别不会撒谎的人，比如君与眠，比如荣华尹兰。
现在童儿和何慕林正坐在火堆前看着对面缩起来的君与眠，君与眠蜷缩在一块石头前，裹着随身带的小毯子，吃着手里的烤肉。
“别吃了！”何慕林突然说了一句。
“就是！别吃了！”童儿跟着接了一句，吓得君与眠哆嗦了一下，把手里的烤肉悄悄放回串上。
“如实招来！怎么回事儿！”何慕林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俩，要杀我，我就，让你们先走，然后我，自己去，那个，你们明白了吗？”君与眠支支吾吾地说。
“别整那些没用的，我都看见了，那衣服就是泉湖山的，他们为什么杀你？”童儿说。
“不能告诉你。”君与眠之前一直哆嗦着，却在这个问题上直接否认。
“你之前叫我小心我家那个老东西，跟这个有关系吗？”童儿反应的很快。
君与眠认真地看着他，犹豫了很长时间。君与眠表情很平静，盯得童儿都有些发毛。在童儿几乎要说“算了”的时候，君与眠突然点了头，点的很庄重，庄重的让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泉湖山，漆山剑门，九仙阁，瑰离堂，贞茗会。”君与眠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童儿一开始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才意识到他说得是门派。“孔值书院，天玖书院，沈渡书院，冰红门，半月荒门。”
“什么意思。”童儿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我的父母。”君与眠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毯子，他的声音很低，伴着风讯，像是从地狱来的吼声。他好像在哭，眼泪却都流到了喉咙里，堵住了他的控诉。他所能做的只有咬碎了牙，啃自己的骨头，痛感能让他渡过今天的绝望，迎接之后的死期。
“父母？”何慕林疑惑地看着童儿，童儿也不怎么明白，但君与眠的表情让他很害怕，他总觉得君与眠身上有一种妥协的绝望，绝望到眼泪无法诠释任何他身上生命的悲剧。
“我所有的父母，都像君诚携。他，他们，都是。”君与眠没在笑，他不笑的样子让人胆寒。“有一天，我会把他们全杀了。”
明明要杀的是童儿的父亲，这个时候童儿却连一句附和的调皮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自己想杀尹兰的对吗？”童儿问。君与眠点了点头，好看的眼睛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什么时候我们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你告诉我们吧。”何慕林说。
君与眠思索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否认，反而露出了笑容。
“哎何姐姐何姐姐，蛇蝎美人真是你小舅啊？”童儿翻过这篇之后立刻凑到了何慕林面前，眼睛一闪一闪的，分外可爱。
“咱这关系，一般不用，多不好啊说出来。”何慕林贼笑着推了推童儿。“蛇蝎美人是我妈的表弟，他是我表舅舅。”
“你也是疆原那边的人啊！怪不得，我说怎么那么会用毒。你真的是我见过的这个年龄段里最会用毒的人了。”童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一直敲着何慕林的后背。
“对了，我之前不怎么了解醇酒美人，他怎么看不见啊？”何慕林问。
“因为他是仙子啊，你知道他名字是什么吗？他叫织樱山，好听吧！”
“织樱山？星星？”君与眠插了一句嘴。
“对喽，他就是星星，东边天上的那颗织樱山星星。他是仙子下凡，不能看地面上的东西，他要是看了可就回不去了，一辈子都只能在地上了。”童儿说。
“真的啊！”何慕林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塔里现在还在的美人都不是考进来的，实际上通过考试进塔的学生最后都不会留在塔里。目前塔里的美人都是神女直接收进来的，蛇蝎美人是神女巡游疆原的时候带回来的。香草美人是神女去妖域玩的时候找到的，妖域你们知道吧？就在东边，全是妖兽那个地方。”
君与眠和何慕林赶紧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童儿太能说话了，他们害怕童儿说起来没完，万一童儿说起妖域的历史什么的就很麻烦。
“香草美人是个凤凰！厉害吧！他……”
“潇哥不是凤凰，他是凤凰族，不是……”君与眠刚开口就被童儿打断了。
“别打岔！没礼貌呢。然后清秋美人是西边草原锡庭附属部落的一个少爷，江山美人是不那么西边的一个少数民族的。”童儿讲起来眉飞色舞，君与眠都看笑了。“醇酒美人真的是星星下凡，他是织樱山星星下凡。他可离奇了，据说他落在豫蜀的一个小山村。豫蜀你们知道吗？在锡庭西北那个地方。二十岁之前织樱山一直在豫蜀种地，没听见他满口方言吗？”
“他今年多大了？”君与眠小心地问。
“我知道你啥意思，人家二十五，勘灭。别嫉妒了，人家是仙子，戴着彩带飘下来那种，那你能比吗。”童儿无奈地缩了下脖子。“他从小就看不见，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觉得自己是个瞎子。后来神女找到了他，帮他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他就不能再看凡间的东西了。如果他看的话，他就回不到天上了。”
“哇！”何慕林张大了嘴一脸惊讶。而自从知道织樱山的境界之后君与眠就不怎么抬头了，他裹着毯子躺了下去，没再听童儿说话。
救他出来的莫茉，弑神，开天辟地的莫茉。身体羸弱也能保护他的于飞潇潇，帮他续命了三年的姜笑笑，随手创世的神女，闻名天下的荣华尹兰，一直想杀他的荣华二逍，一直想杀他的无数门派。
所有人都如此强大，什么都做不到的只有他自己。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回到荣华城是可以改变什么的举动？为什么他还自以为是地封印了自己妖兽的部分，还觉得这样自己可以离湛襄更近一些。他的爱明明一文不值，还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值得别人等待的未来。
他所爱的尹兰见他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靠在他怀里，等他下手杀了自己。没有人觉得他是回来救荣华尹兰的，因为他根本没有那个资格，他配不上任何人。
“不过话说回来了，咱们眠哥儿也是个关系户啊，不是说进了塔里生死随意吗？一看出事儿接着就来救他了，他才最厉害了。”童儿没注意到君与眠的状态不对，还在和何慕林笑闹。
“啥呀，不是那样的，他们不会让学生死的。我小舅都和我说了，神女瞎叭叭，然后他们去收拾后边，每次都是。”何慕林在童儿耳边小声说。“不能让她听见。”
童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眠哥儿，怎么了？”何慕林注意到君与眠的不对劲，就伸手推了推君与眠。君与眠没搭理，甚至也没回头。“哎怎么了，别不说话啊？”
“何姐姐。”童儿拉了一下何慕林。“别说了。”
虽然何慕林不明白，童儿却已经看懂了。君与眠一直就很在意自己的境界，正是因为知道，童儿才会和何慕林帮君与眠找突破的方法。每每在给他们做美味的饭菜的时候，实际上那张微笑的脸后面可能是无边的绝望。但君与眠从来不会让别人为自己负责，说不上是因为他在乎别人，当然童儿是他的朋友，应该还是和那对养了蝉家子的夫妇不一样。
不是所有人温柔都是因为本质善良，君与眠的温柔是因为无所谓。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荣华尹兰一个人。所以他眼里容不下别人，也不在意别人容不容得下他。
塔中的夜晚没有星光，一整片天都像是深夜的海面，好像海线升上了高空，下面的所有东西都要窒息。君与眠感觉自己真的要窒息，他从来不能在自己想哭的时候哭出来，他从来都做不到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童儿。”君与眠突然开口。
“嗯？”童儿赶紧答应。
“我是不是真的很不自量力。”
一向爱说话的童儿沉默了，他看着君与眠，枕着自己的手臂，没能在第一时间说出话。
“不是，你不是。”童儿说的斩钉截铁。
平日礼貌的君与眠没有回答童儿，他缩在了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陷入了梦境。
这是他最清楚的一次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周边的颜色很少，只有深深浅浅的紫色。他看见了一片山海，紫色的山海。烟雾绕在山海之上，好像有独特的香味。
那味道很熟悉，好像从小的时候梦里就有，一直都是他梦里的味道。君与眠顺着一条小路向前走，这条路好像是没有尽头的，也没有实在的方向，伸到哪里他就走到哪里。他顺着那个香味，一直向前走着。
山海越来越近，那种味道更加浓郁了，虽然浓郁，却不让人迷眩。
有人站在他面前的海中，站在一座蓝色的宝塔之上，闭着双眼，似在聆听什么声音。他似乎听到了君与眠的靠近，对着君与眠露出笑容。
“您为什么在我的梦境里！”君与眠在河岸边对着织樱山喊。
“乖乖，你来了啊。”织樱山站在塔上飘了过来，君与眠把他从塔上扶了下来。织樱山摸索着拍了拍君与眠的头，淡淡地笑着。
“您在我梦里，您还说我来了。”君与眠小声说。
“所有人的梦都是我的家哩，我想去哪就去哪。”
“原来我真的是在做梦？”君与眠问。
“当然是嘞，还能是啥。这一片都是你的天地之气哩，我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山海，壮观哩。”
“您看得见吗？”君与眠咳嗽了一声。“他们都说您不能睁眼睛，睁开眼就回不去天上了。”
“看得见哩，我有心。不过这外边，传得还没真事儿有意思哩。我这眼睛不是睁了就回不去天上，我是睁了会死人嘞。”织樱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天怎么来这哩？我都来这好多回了，也没看见你嘞。”
“您来这很多次？”
“很多次哩，我看着这里变得这么美丽，不过这香味是最近才有的嘞，就是感觉，有点熟悉呀。”织樱山手在自己面前扇了扇，似乎是在闻那种香味。“这都是你的天地之气呀，我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山海，见到的都是水啊树啊，好看嘞。”
“这么多的天地之气都是我的吗？”君与眠看着自己旁边紫色的山海，如果他有这么多的天地之气，为什么自己还是出海境界？
“你胸中有一片山海，就是这一片。”织樱山指了指君与眠的胸口。“有一个人，他在你这里，你想救他，要先救自己。”
“我救不了自己，如果我能救得了自己，三年前我不会离开的。”君与眠摇了摇头。
“小伙呀，你拦天心门的人的时候不怕，杀君诚携的时候不怕，今天和那两个姓林的打架不怕，一门心思非要回来抢我们荣华小皇子也不怕哩，咋着现在又怕了呢。”织樱山的身后有蓝色的光芒，那座塔在他的身后，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如果为了尹兰，我什么都不怕。但我现在怕的是我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君与眠觉得抬不起头来，这位醇酒美人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到了他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到达的境界。七境的后两境已经不是凡人能触及的领域，即使努力，也可能一无所获。
“哪有人怕自己哩，笑话。你这个孩子咋不开窍嘞，你呀，就是半妖，你怕啥呢？天天害怕自己配不上我们兰兰，兰兰啥时候说觉得你配不上了？”织樱山蹲下去把手伸进了海面，捧起了一捧紫色的海水，在君与眠面前洒了下去。“你不能说话，还是妖的时候他就喜欢你，他当然不会在你一心为他的时候抛弃你。就算你还是妖，还是不能说话，没关系。更何况你现在已经会说话了嘞。”
“这片山海，是怎么出现在我这里的？”君与眠提出了最后的疑问。
“你作为妖的时候得到的力量没有消失，它们不舍得走哩。”织樱山说完就跳回了塔上，他在君与眠的注视中翩翩消失，好像经过梦中人误闯梦境的蝴蝶。
我胸中有片山海，山海是什么？
山海是我积蓄了三年的思念，那些思念堆积成了固执的力量。这些烟雾的香气他确实很熟悉，他前几天刚刚把那种香味找回来，萦绕在心间，嵌进了记忆里。
那一天尹兰靠在他胸前的时候，把独特的发香留在了他心脏，再也没有消失。
“痴狂眼神不可冰，胸口掌纹未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