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会变成一堆旧纸钱
那个时候的你依然会美的很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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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奇迹。
真的没有。
当尹兰变成白发飘在空中的时候,与眠心里想起了这句话。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奇迹,永远都不会有。
尹兰不知道那天自己偶尔画下的妖兽引起了什么样的连带反应,他只知道他被二逍禁足。在他的住所周围出现了很多军人,他哪里都去不了,见不到与眠。他不再是吃不到好吃的,没有衣服穿的孩子了。他穿上了皇家布料,吃的东西也是专人给他做的。
可是这样的生活根本不幸福,这一直都不是尹兰想要的生活。他想要的是与眠在的生活,没有与眠的话,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生活是杀死一切的东西。
见不到尹兰的与眠同样绝望,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君文氏在的时候他也不抬头。尹兰成为了皇子,真正的皇子。他马上就能摆脱暗无天日的生活,去到雄伟的皇宫去了。
自己却还是那个懦弱的自己。
在他见不到尹兰的第三天,君诚携走进了他的房间。
在尹兰被软禁的第三天,二逍在雍和宫下了一条指令。
“如果杀了他,尹兰就什么都没有了。”阿荆看着自己的丈夫,二逍坐在雍和宫里一言不发,突然开始剧烈咳嗽。他咳嗽的喘不过气,阿荆把他抱在怀里顺着他的呼吸。二逍在阿荆的丝巾上吐了大片的鲜血,每一滴都是黑色的。
“我知道,我知道。”二逍深深地喘着气。“我现在都不知道让他活着到底是否正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会被我杀掉,而我又终究不是他的父亲。”
“你尽力了。”阿荆叹着气。
“对不起,尹兰。对不起荣华家给你的是这种东西。”二逍搂住自己的妻子呢喃着。“他会原谅我吗?”
阿荆没有回答他,她不能回答他。
因为尹兰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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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确实是皇子,太子二逍在他的房子周围设了不少侍卫,不过那都不是问题。”君诚携居高临下地看着与眠。“你不知道我们培养你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我们不想要第二个,你就是我们的唯一选择。看来你不只需要奴性,你还需要绝望。”
与眠终于抬起头,他惊恐地看着君诚携,他想离开这里,却被君诚携的眼神钉在了地上。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在身上,他无法反抗任何人。甚至不用别人威胁他,他就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今晚上他就会死,你的那个尹兰今晚上就会死。我会杀了他,我会让你失去一切。那个时候说不定你会愤怒毁灭这个国家,甚至毁灭神女。那是我们最想要的结果。”君诚携说完就离开了屋子,与眠呆滞地看着地面,君诚携的话在他心里爆炸蔓延,很快他就只能听见那一句话了。
他的尹兰要死了。
不可以,这不可以。
这不可以啊!你不能杀死这世界上唯一爱着我的人啊!
与眠疯狂的向着门爬过去,在他即将碰到门的时候门却突然自己打开了。君文氏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惊恐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要去哪。”君文氏紧紧地捏着与眠的手,仿佛他马上就要消失。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我的尹兰。”与眠想要离开,但君文氏不放手。他体内反抗的声音开始叫嚣,他想要试着反抗这一切,即使这是他的母亲,即使他是应该臣服所有人的怪物。
“你就不能听你父亲的话吗,你就不能好好的活着吗,与眠。”君文氏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考虑考虑我,你也考虑母亲吧。”
“您不爱我,我知道您只爱父亲。我为您考虑了一辈子了。”与眠的眼神几乎碎开了,他的眼睛变成了尹兰一样的黑色。“我想离开这个囚禁我的地方,但我做不到,就像尹兰一样。我试图理解所有人对我做的事情并且爱他们,但我做不到,就像尹兰一样。我试图说出发自内心,真正属于我自己的话,但我做不到,就像他一样。”与眠内心一阵翻涌,他咬着牙哭了出来,他的眼泪是他看来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廉价,所以他不愿意流泪。
第一次见尹兰的时候,与眠就预见到了未来会有多爱他。
“他说他是为了我,他是为了我才经历了所有的苦难。他说他爱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说爱我。”与眠哭的喘不过气,但他还是抬起头看着君文氏,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在泪水中仿佛发着光。“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他。我怕所有东西,尤其是死亡,美丽。但我唯独不怕那样美丽却带着死亡气息的他。”
君文氏看着自己儿子的手语无语凝噎,他从来没有这样动过情,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君文氏看了太多与眠破破烂烂的样子,那种样子已经激不起她的任何同情了,即使这是自己的儿子。
“妈妈总是和我说,你要听话,不要惹父亲生气,你要活下去,不要考虑我。尹兰却会为我创造手语,他会和我说你要开心点,说我喜欢你笑,说你是配做人的,你是我最爱的人。”与眠做完手势捧住了母亲的脸。“这辈子就这一次,您爱我一次好吗?不要一味服从那个男人,爱我一次好吗?”
从一开始这件事就错了,她怀孕的时候被丈夫灌了各种奇怪的药,她的孩子生下来就被浸泡在奇怪的血液之中。那个孩子没能哭上一个星期,就永远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每天被各种修炼者用天地之气重塑,让那些血液完完全全融到他的身体里。那个孩子被全身换血,改变了身体结构。
在与眠成为宙息之前,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
君诚携本不是锡庭人,他是仙河国后裔。为了毁灭神女他拼上了一切,进入荣华朝廷,和无数门派勾结在一起,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创造了宙息这样的怪物,只为了毁灭神女。
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这样对待还能笑出来的父母,竟然真的存在。就是她,和君诚携。
君文氏有的时候会忘记这是错的,因为数不清的人在和她做同样的事,她没有罪恶感,她满心都是温柔,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母亲。
“对不起,息,对不起。”君文氏紧紧抱住了与眠。“你走吧,你永远不要回来了。如果有一天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的。”她哭的几乎断了气,与眠感激地看着她,这辈子第一次笑得像万里阳光。
“我走了。”与眠冲出了君家府邸,他向着尹兰疯狂地奔跑,一刻都不停息。他向着自己唯一的光芒,向着决定此生的信条,向着他流泪唯一的理由冲过去。不会再犹豫,不会再害怕,他不会再找任何理由逃跑。
我是真正的人,我是守护尹兰的神。如果所有人都否定我,那我就变成神。用我的一切,用我的未来,赌上可能不存在的幸福,我要成为神。
尹兰抬起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兵器碰撞的声音。他脱下碍事的华服跑出去,从门口中看到侍卫正和什么人交战。一道寒光冲着他飞了过来,他慌忙蹲了下去,门被一脚踹开,尹兰的身体被门拍到了一边,痛得他几乎爬不起来。
“就是你了。”杀光了侍卫的黑衣人走进来踩着尹兰的背。“凭你也能穿上这样的衣服,可笑!”黑衣人举起自己手中的朴刀砍了下去,尹兰的手中金光涌动,他转过头看着踩着他的人。黑衣人看着他的眼睛,背后仿佛被无数剑指着一般,剑气渗透到了他的身体里,慢慢缠住他的血肉,不停搅动。
在尹兰手中的金光马上就要溢出来的时候,黑衣人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黑衣人的头顺着血痕的方向掉了下来。血液像喷泉一样向上射出去,形成了红色的水柱。后面的黑衣人惊恐地后退,看着那个拿着刀站在那里的少年。
他总是在脸上挂着好看的微笑,他会在晚上任人摆布,从不反抗。
而他现在拿着一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抢来的长刀,刀上都是鲜血,他身上淋得也都是鲜血。他蹲下去把尹兰抱在怀里,抬眼看着那些前来暗杀尹兰的人。
不能说话的与眠,眼神中都是决绝和冷酷。
与眠一只手揽着尹兰,另一只手拿着刀。他的身形突然消失,一道黑色的线出现在黑衣人的中间。那些人的头在与眠现身的瞬间落地,数条血柱出现在与眠的背后。他背起尹兰,把刀咬在了自己的嘴里。
“君诚携要杀我,我听那些人说,二先生也要杀你。”尹兰搂住与眠的脖子。“我们是不是逃不走了。”
与眠回头看着他,那眼中仿佛划过寒芒。与眠从来没有过如此冷淡的眼神,却在这时让尹兰紧咬住了唇,攥住了与眠的衣服。
在这个夜晚与眠褪去了一身的亲和,构建起了最坚固的防御。他只把尹兰一个人圈了起来,决心带他冲破囚笼。
“我们一定不会死。”尹兰贴着与眠的耳畔说。
与眠背着尹兰冲出院子,右边有人冲过来,钢铁碰撞的声音让他警戒。他迅速跑向左边的巷子。他对于荣华城十分熟悉,他在巷道中来回穿梭,躲避着那些前来追踪他们的人。期间不可避免地发生战斗,温柔的与眠却没有一次手软。
他手起刀落之间就杀死了无数个士兵,他不想同情任何人,来杀他的人他几乎都认识,他终于意识到了荣华城对他做了多么疯狂的事情。他咬紧了刀柄,咬的牙龈出了血。他用的是漆山剑门的剑法,那把剑每次插在地上的时候,与眠都会在脚下踩着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他在荣华城中来回穿行,走出了一条血河。他踩着血液前行,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浸透,背后的少年却几乎毫发无损。与眠的自愈能力需要时间,就算无论多重的伤都能在一晚上愈合,实际上相对应的是什么样的伤都需要一样的时间才能愈合。
在一定的时间里,与眠就是普通的人类。
因为失血过多而开始视线模糊,但这样的东西挡不住与眠的脚步。他把剑扎进自己的脚背强迫自己清醒,尹兰伸手擦着他额前的血,柔软的手让他恢复了一些力气。
“对不起,与眠,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与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尹兰要和他说对不起?
但不管怎么样,他们的目标都是皇城门口。皇城有着符阵构成的屏障,只有门口才是唯一的阵眼。如果太子二逍启动了符阵,他就必须从城门突破。与其到时候去硬闯早有防备的城门,还不如现在就直接冲出去。
在这个时候他变得空前冷静,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变身为兽,只要能把尹兰送出去,只要尹兰能活着。
那就说一句死不足惜!
与眠从一个侍卫胸口抽出自己的刀,他的身体已经是极限了。他断了数不清的骨头,肌肉都撕裂了,血液好像也快流干。他的胸口起伏的像风箱,眼神都已经涣散了。
“醒醒,与眠,你不能睡。”尹兰紧紧地搂着与眠。“你放我下来。”
不能继续勉强的与眠放下了尹兰,他被尹兰搀扶着走向城门。侍卫几乎都被他杀光,剩下的还没有赶过来。荣华城血流成河,连空气中都是一股血腥味。所有人都醒了,却没有一个人点灯。人们在恐惧中看着自己家门口的血液,瑟瑟发抖。
“去哪?”
尹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那个人穿戴整齐,手里拿着一把极长的刀。冷冽的眼神洒在两个少年身上,像是要把他们碎尸万段。荣华二逍的刀尖点在地上,一个人挡住了恢宏的城门。
“尹兰,回家去。”二逍说。
“你要杀他吗?你要杀我此生最爱的人吗?”尹兰向前跨了一步。“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杀掉别人最重要的人呢?那样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吗?会让你更加快乐吗?”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要杀掉你最爱的人,然后有一天我会杀了你。如果有一天你质疑我为什么这么残忍,我现在告诉你,这就是我,锡庭太子荣华二逍。我是没有感情的政治机器,我就是这样的恶魔。”
手持长刀的二逍站在那里,头顶夜幕,脚踩血河。
这场战斗,注定赢不了。
“殇离饮泣之时,旧忆悲袭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