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就没有双眼，可叶染依然会有种错觉，他的眼睛里就好像是泛了微波的水光一样。流淌出来最后的那一句“大嫂”，她与他之间，终于和解了。“擎川。我走了。我会好好的，我答应你，你的眼睛……我……我尽量努力不让他流泪。”
叶染转身时，顾擎川没有说告别的话。他只是坐回了风琴前，继续了刚才的篇章。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会用温柔来表达情绪的人。就连琴键里表达出来的东西，都是那么生硬的。叶染她需要很多很多爱。所以只有当她在深渊边缘的时候，自己才具备了唾手可得的机会。如今，有太多的人爱她。顾擎川庆幸，他能给她的东西，最永恒。十一月篇章之后，新的一个轮回开始。顾擎川不再是叶染承诺里的那个狼一样的男孩。他磨光了尖牙利爪，变成一只温驯的牧羊犬。但是，没有人说过，牧羊犬是不会咬人的。守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往往是看似最没战斗力，却最拼命的。叶染从阁楼里离开时，心绪澎湃如海。她想顾墨迟了。曾经没有办法毫无芥蒂的亲吻和拥抱，终究是因为那里面藏着一个男孩子的名字。那个名字原只是如小猫尾巴一样，在心间掠了一下。却一不小心，成了血淋淋的一道刻印。叶染想告诉顾墨迟，他们和解了。从今天起，她是顾擎川的大嫂。他们不但不再有障碍，甚至还多了一个亲人……叶染用手抹了抹眼角，真该死。说好了要好好珍视他的眼睛，说好了……不再流泪。可是不行啊，视线实在太模糊了。害得她差点被从身边经过的那辆黑色的车撞到……黑色的车，好熟悉…………优雅的音符从男人的指尖流淌，盖住楼下叮叮咚咚的楼梯声。顾擎川始终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来。眼睛看不见了，听觉就会更加敏锐。咔嚓咔嚓，是手枪上膛的声音。“能让我弹完么？”
顾擎川错了一个音，微微皱眉。两个黑衣人默不作声。顾擎川想，一个人能够留在另一个人心底最长的时间，莫过于用另一种身份，干净简单，岁月静好，与爱无关。最后一个音符坠落指尖，顾擎川站起身。午后的阳光打在他沉白的衬衫上，脸色依然是复苏不了的惨白色。他抬起骨节分明的双手，把最后一颗扣子扣好。“能不能，不要毁我的脸？”
他看不见对方的枪口指向哪里，模模糊糊的电子影像中，冰冷的枪口与一束鲜花的奉送，对他来讲，其实没有任何分别。戴着耳机的墨镜男，压着低沉的声音说：“特歼0608，清除宣城龙王社党共生堂主，代号“里叔”。”
砰——顾墨迟站在公司高层的落地窗前，眼看着一片鸽子越飞而过。时间，三点整。消息提示的一瞬，他的心脏穿过一丝清晰的痛。打开手机，他看了一眼里面的消息。尘埃落定的一瞬间，顾墨迟倏然呕出一口血，尽数喷在窗前。他摇摇晃晃撑住身子，用力闭了闭眼——叶染，这是他唯一能为她留下的守护了。顾擎川，我终于还是赢不过你。你能为她做到的，永远比我更决绝…………“周先生，您从早就没再吃过东西了。”
李嫂抱着小迷糊，略有几分担心地敲了敲周洛言的门。男人坐在轮椅上，面向窗外，没有说话。大白天的挡着窗帘，没有人看到他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消息——【“里叔”已死。以后，你彻底安全了。】低下头，周洛言发了条消息出去。【姐，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M国，我们回周家。】叶染正要开车，突然接到了周洛言的消息。她心里倏然一紧，有些话竟不知该怎么回了。她是要回周家的，可是……既然已经跟顾擎川解开了心结，她或许不想那么快就带着孩子离开。她想跟顾墨迟，再在一起的……坐在驾驶舱里，叶染反复斟酌着，也不知道该发什么消息回去。她想，要不等下回去跟周洛言当面商量一下？可就在这时候，刚刚那辆黑色的车子再次从自己的眼前经过。叶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她重新拉开车门，跳下去。刚刚那条仿佛带她重新通向天堂的路，重新再回去，就已经洒满了地狱的荆棘色。叶染冲进去，看到顾擎川坐在地板上，背靠风琴。窗户开着，白色的窗帘飘着比刚才更加璀璨的金色。他紧闭着双眼，胸口正中心脏的位置，开着一朵艳红的血色花。叶染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么美丽的死亡。一枪正中心脏，他几乎没有痛苦。身体没有破损的很难看，脸上的表情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叶染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擎川……”他搁在腿上的手，一推，垂了下来。身后的鲜血一直流到地板上，早已冷却到冰凉。叶染捧起他的脸：“擎川……顾擎川！”
“顾擎川！！！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已经从深渊里爬了出来，他已经可以活在阳光下了！为什么……将顾擎川紧紧了搂在怀里，叶染撕心裂肺地痛哭着。那是与爱无关的绝望，也是与爱有关的决绝！顾擎川死了，她和顾墨迟……还能在一起么？“为什么！为什么！擎川你睁开眼睛！我求你了！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死！不能死！”
顾擎川的身体还有余温，可胸腔里冰冷的一片，再也不会跳动。可是他的脸上为什么没有半点痛苦和惊慌？他为什么走的那么安详，衣冠整齐，连扣子都扣得干干净净？他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一切么？所以他是慷慨赴死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因由！“擎川，擎川！”
可是怀里的人再也不会回答了。他用自己一生最桀骜的年纪，给了她最绝望时的光芒。在她已经被温暖包围的时候，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