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成四十年，
长安，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一座座错落有致的宫殿重影叠叠，金黄色的琉璃瓦都被镀上了一层华盛的暖色，闪出柔和沉静的光芒。一眼望去，广阔偌大的广场静谧清宁，夕阳映照下，整个皇宫显得安宁祥和。
城墙上，一个年迈安详的背影被镀上了金黄的光辉，他背对着皇宫里那一座座宫殿，面朝城墙外那辽阔壮丽的大乾国土，周围安宁极了。
他，终于老了。
清正殿门口李公公微弓着背，两手蜷握在一起，远远看着城墙上年迈的乾成皇帝，不由地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听闻身后过来的脚步声，李公公赶紧回过神来。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上呢？”皇后停下脚步问。
刘公公转头朝城墙那边看了一眼，说：“皇上都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皇后抬眼望向远处那个身影，微微眯了眯眼，进殿去拿了件长袍出来，朝前去了。
城墙上，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悠远沉静，吹过一阵微风，身后的皇后将长袍轻柔地给他披上。
他微微侧了侧头，缓缓说：“你来了。”
“皇上，天凉了，该回去了。”
皇上缓缓点点头，说：“该回去了……”
广阔的广场上，她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背对着夕阳，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长安城，初一的平安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街道两边的茶楼，饭店，酒馆，当铺，作坊，人来人往，生意兴隆，街道两旁的空地上一个个张着伞棚的商贩，货摊上有刀剪厨具，书文纸砚，首饰服装，泥人挂饰，看相算命的，卖茶水点心的，叫卖声，吆喝声，小孩子的笑闹声，红红火火，热闹极了。街道上有挑担的，骑马的，时不时驶过一辆马车，马车的窗帘轻然撩开，是一个妆容精致青涩含笑的姑娘。
街边上有一群男女老幼围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或吁叹，一对年轻的男孩女孩路过，女孩拉着男孩的手也挤上前去，一个老头坐在人群中间的台阶上讲故事。
“话说四十多年前江湖上的终南三剑客……”
年轻男孩转头低声在女孩耳边说：“我知道，随剑，断水，轻竹。”
老头继续道：“就是终南派的随剑，断水，轻竹……”
女孩朝男孩温婉一笑。
老头接着说：“随剑的剑极快，江湖上也没几个人的剑能快得过他，轻竹的轻功可是一绝，他走过屋顶，走过草地都能不被常人觉察……”
“那断水呢？”一个小孩儿问。
“断水，锋芒不露，海纳百川，他的义，能收复这世间的仇恨和恩怨，他的刚正，能镇住这世间所有叛乱的逆贼。”
“四十多年前他们还是终南派的弟子……”
“瑾宸！皓南！”
萧卫扬大步从门外进屋来，果不其然许瑾宸和陈皓南还在睡觉。迷迷糊糊的陈皓南似乎听见了萧卫扬的声音，微微睁了睁眼又闭上了，许瑾宸翻了个身继续睡。
“皓南！”
萧卫扬朝陈皓南喊了一声，边朝另一张床过去一把掀了许瑾宸的被子。
“干什么？”许瑾宸吵了一句又睡过去了。
“师父来了！”
“啊？”
一听师父来了，许瑾宸一骨碌翻身起来，陈皓南也赶紧起身，匆忙下地找鞋穿。
“鞋呢？”陈皓南只穿了一只鞋。
“卫扬把我衣裳拿来！”
只见师父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来了，陈皓南一下子站起身，脚上只穿着一只鞋，许瑾宸刚套上长袍，来不及穿鞋，就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慌忙打开放在眼前，光脚站在地上，做出正在读书的样子。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师父厉声呵道。
听得见外面院子里练武的剑剑撞击和师兄弟们吼吼哈哈的声音，三个人定定站着没敢看师父。
师父上前把许瑾宸手里的书接过来，合上一看书皮，脸色严肃。
“这是什么？”
“我今早……一直在读书。”许瑾宸认真地说。
站在师父身后的萧卫扬和陈皓南朝前伸了伸头往师父手里的书上一看，低着头偷笑了。
许瑾宸见那两人笑了也朝那书上看了一眼，这一眼可吓了他一跳，书皮上“浓情浪史”四个大字就在眼前。
“师……师父，我没看，这不是……”
“那刚才是在干什么？”
“我……”许瑾宸无力反驳。
“你，今晚不许吃饭！”
“师父……”
“下不为例，终南派以后不许再有这种东西！”
许瑾宸懵然点了一下头。
“还有你们，”师父转过身来，萧卫扬和陈皓南赶紧站端正了。
“习武之人最忌懒惰，功夫的水都已经满了吗！”
萧卫扬和陈皓南低着头。
“你们三个，下午把院子里的水缸全部挑满。”
“噢……”
“知道了……”
“还不出去？”
师父一向严厉，三个人没敢再说什么，赶紧收拾着装，师父先出去了。
“没看出来啊！”陈皓南一巴掌拍在许瑾宸背上，坏笑着问：“那书哪来的？好东西不给我们看，自己偷偷在被窝看呢？”
“我不知道啊，谁的？”许瑾宸欲哭无泪，边蹲下穿好鞋。
三个人提了剑出去了，终南派其他弟子们已经在院子里习武了。
“吼——”
“哈——”
终南派地处京城郊外终南山上，掌门人莫云鹤武功高强，闻名江湖，慕名前来拜师习武的弟子遍布全国各地。
终南山上的水都是从山脚下那条小河挑上来的。下午，三个人挑着水桶下山打水。走到半山腰，向下就能看到山脚下的上善书院，一些身着青衫的书生门正在院子里读书。
“嘿，致远。”说着许瑾宸朝山下书院喊了一声：“致远！”
院子里有几个学生抬头朝他们看了看，其中一个人抬头一手拿着书朝他们挥了挥，那人就是言致远。
这时候教书先生出来了，许瑾宸三人赶紧闪到一旁去了。
“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教书先生。”
书院里，先生一手拿着书在路过的几个学生头上拍了一下。
“读书的时候三心二意，永远也不会有大的作为！”
先生走到言致远面前，一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好好读书，你是为师的希望，将来也是朝廷的希望。”
墙外山上的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陈皓南说：“这也行？”
许瑾宸感叹道：“真是才子。”
三个人挑起水桶下了山，往小河边去了。
夕阳西下，三个人挑了水上山下山来回好几趟了，各个都满头大汗了。
又是一趟上山来了，三个人将桶里的水倒进大缸里，缸还是没有满。
“这算满了吧？”
“差不多了，师父不会发现的，走。”
陈皓南说完，三个人把桶放了回去。
“好饿。”
“哎你今晚可没饭吃。”萧卫扬坏笑一下。
“缸里有水，你多喝点儿。”陈皓南做出一个很同情的表情拍了拍许瑾宸。
“我……谢谢你们。”
许瑾宸欲哭无泪，刚一转身就见大师兄吴震站在他们身后。
“……师兄，”许瑾宸心虚地喊了一声。
“缸满了吗？”
“呃……嗯满了。”
“还不够，继续挑。”大师兄的语气里没有一丝通融的意思。
三个人叹了口气，只好又挑起水桶下山了。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郁郁葱葱的树木照过来，洒在石阶上，照在他们的身上，虽然挑累了，倒也是体验了一番夕阳美景。
到了小河边，许瑾宸把水桶放在地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追！”
隐约听见河对面树林里传来的声音，三个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对面树林里望去。那边的声音很快就近了，隔着树木的间隙隐约看见似乎是几个人朝这边跑过来了。
“别跑！”
“怎么回事？”
许瑾宸，萧卫扬，陈皓南三人边朝对面张望边，边往那边的小桥过去想探个究竟。
对面的人逐渐近了，只见一个男人一手背着个包袱，一手拉着一个女子朝小桥这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了。男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看起来比较健壮，但此时他一侧胳膊上都是血，看来是刚才受了伤。女子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头发虽然凌乱着，但看得出来面容还是很精致的，她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了，几次都险些跌倒，男人一手紧紧拉着她的手往前跑。
“琴香，一定要坚持！”
“我……不行了，”女子跌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先走，成康……你先走……快走！”
她推开男人，眼里闪着泪花。
“来，我背你！”
男人一手拉着她的手，蹲下身就要背女子，女子眼泪汪汪，拉着男人的手让他转过身来。
“成康，下辈子……我还跟你。”
说着女子推开男人，说：“你快走，走啊！”
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脸旁，她憔悴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男人眼里也闪过一丝泪花，一把抱住女子。
“我们不走了，我跟他们拼命。”
男人搀扶着女子站起来，后面追来的人已经过来了。
“跑啊，怎么不跑了？”追来的人弯下腰也气喘吁吁。
“你们这对狗男女！”为首的那个人面相凶悍，拿刀的姿势透露着剽悍，他手里提着刀走了过来。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们……”女子声音颤抖着哀求。
男人的胳膊上还渗着血，他一手把女子往身后推了推，将手里的包袱扔在地上，瞪着眼前那几个人，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厮杀。对面的人提着刀恶狠狠地上前来了。
“等一下！”
许瑾宸朝这边喊了一声，刚要挥刀上前的人愣了一下，这才看见从旁边过来的三个人，男人和女子也都朝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的眼睛里闪过一瞬微弱的希望。
“不关你们的事，少管闲事！”为首的人提着大刀说。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这对狗男女私下通奸，死不足惜！今天谁要是多管闲事，别怪老子对他不客气！”
“我和琴香两情相悦，谈何通奸！”
“别废话，上！”
为首的那个人抬刀朝前一挥，后面的几个人也紧跟着上前来了。
那人提刀走过来猛然抡起长刀朝男人砍了过来。
“成康小心！”女子吓坏了。
只听“咣当”一声，刀掉在了地上，为首的那人看着那把刚刚还在自己手中而此时已经落在地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一阵发麻，他缓缓转头看向萧卫扬，刚刚自己还握着那把刀，只是眼前一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怎么回事，刀就掉在了地上，李成康也微微震惊，看着萧卫扬。为首的那人朝后一伸手，后边一个手下递上一把刀，他接过刀大喊一声：“上！”
刀到空中还没落下来，只见萧卫扬一跃，一脚踢飞了那个人手里的刀，刀瞬间落在了地上，那个人一怔，没料到这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身手如此敏捷，刀落竟不及他脚的速度快。
其他的几个手下握着刀的手紧了紧，就朝他们扑了过来，一群人打了起来。一个人抡起刀就朝许瑾宸砍过来，许瑾宸一闪，从侧面一手握住来人握刀的手，一膝盖就顶在那人腰间，那人疼的弯下腰去。一人刚抬起的刀，就被陈皓南一个翻身跃起，一脚踢飞了手里的刀，另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那人连连后退跌在地上。为首的那人盯着萧卫扬，竖着刀就朝前冲过来，萧卫扬一闪，随即一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向下一折，那人手里的刀再一次掉落在地上，萧卫扬松了手，那人一手抱住手腕蜷缩在地……
来的那几个人虽然个个都看起来凶横狂暴，但此时都倒在地上没了力气，一个个勉强爬起身朝树林那边跑了。
“谢了，兄弟。”男人感激不尽地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你们。”男人旁边的女子眼含泪花地说。
“不必客气。”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们？”
“我爹把我卖给了一个人家做妾……”
“我和琴香两情相悦，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我要带她走，刚刚来的人都是那家派来的。”
女子看着身边的男人，还挂着泪水的脸上露出一丝依恋的笑容。
“大哥，真够男人！”许瑾宸朝男人抱拳。
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今天差点就没命了，谢谢你们，有生之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时候，我李成康一定在所不辞！”
说着他朝他们抱拳，三个人也抱拳回应。
“客气了。”
“这么晚了你们住哪里？”
男人摆了摆手说：“我们得趁早连夜赶路。”
三个人点了一下头。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三个人站在桥的这边，看着男人和女子相互搀扶着从小桥上过去了。
远处那女子拉了拉男人的袖子停了下来，一手轻轻摸了摸男人受伤的胳膊，说了些什么，男人憨笑着摇了摇头，女子拉着男人让他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掏出手帕给他包扎……
三人还定定站在桥的这边，看得出神。
“求赐一女色，让我沉迷。”陈皓南悠悠地说。
“整天在这大山里一个姑娘也遇不着，跟出家当和尚似的。”许瑾宸有些丧气地随手折了一根柳枝甩了甩。
“还是京城好。”
“咱什么时候进趟城？”
萧卫扬没参与他俩的谈话，朝桥上过去先去拿水桶了，许瑾宸和陈皓南也跟上了。
“别看卫扬不近女色，一见到漂亮姑娘肯定跑得比我们还快，”说着许瑾宸撞了一下萧卫扬的肩说：“是不是？”
萧卫扬嘴角一歪，笑了。
陈皓南说：“还不近女色？人都有青梅竹马了。”
“珮珊啊？”
“不是。”萧卫扬嘴角一歪随意一笑。
上了山，院子里，兄弟们已经在吃饭了。
陈皓南一手搭着萧卫扬的肩说：“有些人今晚可没饭吃。”
萧卫扬一笑说：“今晚的饭闻着真香。”
许瑾宸拳头一握，冲他门咬了咬牙，往一旁石头上一坐。
萧卫扬和陈皓南端着饭过来了，陈皓南边走边用筷子夹了一口吃着。
“好吃！”
许瑾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俩走过来，上前一手接过萧卫扬手里多拿的一双筷子，说：“两位大哥行行好。”
三个人随意往石头上一坐，围在一起吃。
陈皓南把碗里的鱼肉都挑出来夹给萧卫扬和许瑾宸。
“又不吃鱼？”许瑾宸边吃了一口说：“你从小就不吃吗？”
“嗯，”陈皓南边吃饭边点了一下头，说：“小时候被鱼刺卡过。”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