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雨下个不停,气温很低,地上满是泥淖,走几步就气喘吁吁。脚下绊到树根,贺朔带着苗玉泠摔到在地,牙齿也磕出了血来,睁开眼被面前草叶上爬着的蠕虫吓了一跳。
忙坐起身,把苗玉泠扶起来,却看到苗玉泠双手无力地下垂,脸色惨白,半睁着眼,眼珠呆滞地停在中间。贺朔抱紧她,回头看去,血滴了一路,在枯叶上、草上、地上,滴出大大小小的红绒花,又被雨水冲淡。
“师姐,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贺朔重新把人背起来,咬着牙关继续往前走。
苗玉泠靠在他肩膀上,耳边听到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被呛住了,一口血吐到他脖颈上。
“师姐,没事吧?”贺朔急忙问。
苗玉泠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仿佛回光返照般,才轻轻地说出话来,“……公子,我要死了。”
贺朔心口一紧,说:“不要说这种话,师姐会长命百岁的。”
苗玉泠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虚弱地说:“公子,把我放我下来。”
“我不放!”
“公子,看着初阳,向右走,就能走出这片山……”苗玉泠说:“如果没有太阳,就跟着水流走,没有水流,就看树叶的疏密……公子,不要害怕一个人,公子承师傅毕生绝学,又有城主指点,一身本领,眼前的路拦不住公子……”
“别说了。”贺朔哽咽着说:“我不会一个人的,我们一起回去!”
“我是个俗人,不像怀珠有大志向,也没有兰舟锄强扶弱的善良,我只求身边的人平安……师父说过我,持中庸之道,在这乱世之中什么也留不住,只会眼睁睁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我没能保护怀珠,也没能保护兰舟,如今,我让公子也陷入危险境地……”
“别说了!”贺朔打断她。
苗玉泠还是继续往下说:“公子,我有一事相托……帮我把一萼红和碧海青两把剑带回云景城,在古尘顶抱香庐后山有一座孤坟,把剑插在坟前……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个叫姬怀珠的女子,她很好认,长得漂亮,性格泼辣,用着一把岁寒剑……若是遇着她,将我手上这条红线给她,问问她过得好不好,跟她说我和兰舟永远在古尘顶等着她……”
“我不去,也不做。你要找人你自己去找,无论到哪里我都会陪着你。”贺朔固执地说。
“……师弟,我太累了。”苗玉泠虚弱的声音说道。
贺朔被眼泪模糊双眼,他看不清楚路,却不愿意停下来,他不停地往前走,安慰自己,也安慰苗玉泠说:“师姐,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再一会儿我们就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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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踽被冰冷的雨水浇醒,怀中的小风筝不见影踪,最后的记忆只有一抹藕色身影,抱着一个啼哭的孩子,似乎在说些什么。他勉强睁开眼睛,恍惚看到许多豺狼围在四周,他一个激灵,脑袋里顿时清醒过来。
四周野兽打着转,眼睛紧盯着他,一匹棕红骏马挡在他面前,身上的血已经结痂,看起来在他醒过来前,它便已经与那些畜牲纠缠有好一会儿了。马儿前蹄在地上磨,鼻子里不断喷出气恐吓那些野兽,避免他们靠近。
江踽挣扎着爬起来,他的右手彻底没劲,左手颤巍巍,连一根树枝都都抓不起来。
看到已被包围,只一个废人和一匹马,江踽难免生出一种绝望感。他想到在梅香染雪峰大放厥词,说什么庄嬴死了,他也就死而无憾了。真到了要死的关头,他却舍不得了。
江踽看到两匹狼蠢蠢欲动,他立刻瞪过去。如此终究不长久,他的手碰到额头的抹额,犹豫一下放下来,又抬起手,直接将抹额扯下来,就在那一瞬,眉心一枚红色似若眼睛的符文显现。
一阵风从林中吹起来,仿佛从鬼界吹来的风,冻得人浑身寒凉,忽闻哒哒的马蹄声,树木迅速枯萎,狼群抬头看去,见两匹巨大的骷髅马驮着两个着厚实胄甲的骷髅缓缓而来。
狼群顿时不安地骚动,低头冲那两个鬼将低声嚎叫。江踽趁机跳上马,驭马快跑。他回到麒麟湖,自洞中走出,麒麟湖杂乱无章,一切具已摧毁,他看到躺在台阶上的灰衫人,摇摇晃晃走过去,往前踉跄一步,双腿一软,在台阶上前直直跪下来。
沉默在雨水中蔓延开来,他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雨水落到眼里,顺着脸颊滑下来,他低头看着水滴落下去,打在地上青紫的手背上。
江踽张开嘴,良久,终于颤抖着喊出那人的名字:“百里罪……”
地上的手指微微颤动,江踽连忙帮百里罪翻身,他伸手去摸百里罪脖颈的脉,可右手的痛意连带起左手发麻,他摸了好几次,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在手上狠狠咬了几口,感觉到些微痛意后,他也终于感觉到百里罪脖颈薄薄的皮肤下微微颤动的脉搏,仿佛清晨的蜻蜓透明的翅膀沾湿露水,纤细又脆弱地震动着。
百里罪的嘴唇轻轻地蠕动,江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觉是在喊小风筝。
江踽咬咬牙,说:“我先带你寻医!”
只要活下来,他们一定有机会找到小风筝。
江踽独手把人拖到岩壁边去靠着,用背去将就百里罪,他只有一只手能动,试了好几次,终于把百里罪背起来,站起来时,身体虚晃,双双摔倒在地。他捡起一把剑当拐杖,重新把百里罪背起来,弓着身一步一步朝洞外走去。
洞外的马在雨中吃草,江踽试着将百里罪推上马,双手无力,百里罪摔在地上,差点被马蹄踩中。江踽抓住马,咬住百里罪的衣服,先骑上马,随后咬着百里罪将他人提上来。
此时便听到马蹄声从前面传来,江踽抬头看去,两个鬼将已追了过来,两匹骷髅马身上还挂着死去的狼与虎,正往下滴血。
那么多畜牲居然没能拖住他们太久,江踽大惊,连忙策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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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望带着傅思存没日没夜赶路,仅用了四天便回到村子。早起收割庄稼的村人看到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出现在吊桥那头,以为是匪徒,拿起锄头镰刀恐吓。
那两个人比比划划,说着什么。村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仍不许他们过桥,只让一个孩子去请来陆良来。待陆良来了,看到是鹤望和傅思存,与村人解释了,把他们带回家去。
鹤望问苗玉泠、江踽等人有没有回来,陆良答没有,鹤望皱眉,将麒麟湖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将傅思存暂时留在陆良这里,“苗姑娘和江公子都受了重伤,在林中不安全,我出去找找,五日内无论找不找得到,我都会回到这里来。”
鹤望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将腰间的剑解下来,交给陆良。陆良看到剑柄时,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双手接过来,拔出剑一看,在锈迹斑斑的剑上,看到了好友的名字。
十年了,虽然早已猜到结局,可总是能安慰自己,那人或许走了别的路离开了,懒得来跟他这个朋友道别,如今连骗自己的理由也没有了。
陆良长叹一声,把剑收起来,挂到药房的墙上去。辞别鹤望后,陆良请傅思存到屋中去坐,吃过饭,与傅思存说了声先失陪,端着饭菜和药去了内屋。
却说鹤望自村中离开,往麒麟湖的方向回走,寻着苗玉泠、江踽、贺朔及小风筝。走上两天一夜,也不曾见到几人的身影,按理说都这个时候了,按原路返还的话,也该碰面了。
鹤望正担心他们迷了路,便听到一声马嘶,他急忙往前跑去,跳上树,见江踽骑着马飞快驰来,只见马上还驮着一个人,但不见小风筝。
鹤望正准备跟过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死气从前方飘过来。鹤望便在那里站了又一会儿,就看到两个巨大的鬼将骑着马悠闲地走来,带着一堆的动物,仿佛外出狩猎一般。鹤望一惊,跳下树,跟上江踽也赶快往回跑。
江踽应该是要到陆良那里去。鹤望跟着他,在离村子还有几里时,鹤望回头看追在江踽和百里罪后面的两个鬼兵,它们将一路上所能看到的能跑能跳的动物全都射杀,挂在他们的骷髅马上,当作装饰,鹤望担心他们会不会把看到的人也挂上去作为点缀。
想来想去,鹤望决定还是不要冒险,他停了下来,握住弓箭,潜藏在树上盯着两个鬼将,他们的胄甲上既然还带着护心镜,想必不是没有弱点。
鹤望握紧手上的弓,将箭羽搭在弦上,拉开弓,对准其中一个鬼将的头,他等待着鬼将到更近的地方,然后感觉得越来越烈的死气,他紧张得掌心全是汗。他轻声说:“殿下,请保佑我。”
手一放,长箭带着金色光芒射出,如一道闪电射穿鬼将的跳跃蓝焰的眼窝,竟然将那颗头带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然而那个鬼将仅余身体却不曾死去,稳稳骑在骷髅马上。
他旁边的鬼将朝鹤望的方向看过去,喝问:“是谁?”
鹤望连忙从树上跳下去,闪躲到林中。好在他不是江踽和百里罪,那两个鬼将无法知道他在哪里,凭借林木遮掩,他可以跟那两个鬼将纠缠很久。
如果能杀了他们自然是最好,不能的话,他也只能祈祷江踽识时务,能回来引开两个鬼将,否则村子里将发生什么,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