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飞回,鸽舍旁拄着拐杖的老人伸出手,鸽子便落到他手掌心,他将鸽子上的信取下来,展开送到浑浊的眼睛前一看,看到纸面上写的云景城,将信打开一看,眼神忽然亮起来。他抬手唤来小徒弟,让小徒弟将信原模原样抄下来,快马送云乐府。
小徒弟依令,抄罢,等不得墨干,老人便催着出门。小学生驾马疾驰在天子城大道上,穿过太和门,一迳往内城去。至云乐府门首,与守门的士兵说是鸽舍来的,守门士兵忙将人请进去。
原来这鸽舍如同驿站一般,送信的鸽子来去飞的距离有限,便有鸽舍专供鸽子更换,以保证信鸽能准确飞到西陆每个角落。
南来北往的信,途中多半历经鸽舍之人手里,保密性不足,重要的信少有用信鸽的,只是信鸽速度又的确快于水陆两道,加上其他原因,故也有冒险选信鸽传送的。
天子城鸽舍主人老楚,他虽年迈,却极为精明,正邪两道皆有门路,又掌控着南部最大的鸽舍,经过他手中的信息数不胜数,平常人对他多怀有些许畏惧,达官贵族则看中他的情报,也不曾怠慢他。
云乐府墨玉将军同他交好,逢年过节不忘关照,以至于下边的人也对鸽舍的人多几分客气。
小徒弟到云乐府时,不巧墨玉来了贵客,正在花厅说话。小厮请小徒弟到前厅旁边的书房喝茶稍等,过了半个时辰,小徒弟听到屋后传来人声,正说着话的声音年轻,似在吩咐旁边的人什么。
一行人从后门进来,为首一个模样年轻,想来是待客才来,一身锦衣未除,端看器宇轩昂,非同凡响。料想他便是疏影楼楼主麾下猛将,靖陵君墨玉,果然见他在堂上坐下。
小徒弟跪下说:“小人奉师父楚蹇之命来禀见将军,手上有一封书信,请老爷必然过目。”
墨玉听了,旁边的小厮接过他手上的信,递到墨玉手中。墨玉展开信一看,面色不改,问道:“……信自哪里来的?”
小徒弟急忙回道:“那批信鸽是飞云水城的。”
墨玉沉默片刻,道:“赏。”
打发走小徒弟,墨玉让小厮立即快马追回云影教的人。小厮还没走出门,便被他叫住,“先去把怜花少爷叫来。”
稍等片刻,只听人念着“恋花莫怜花,明朝复又华”从穿堂走出,旋即见一个青年大踏步朝正厅进来,一边走一边解开斗篷丢给身后随侍,露出底下白底唐草鹤氅和大红深衣来,他步至到堂下,拱手一拜,道:“将军这样着急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墨玉笑道:“你我兄弟不拘这些虚礼,上来,我有话与你说。”
怜花亦笑,近前去,坐下来说:“过两日乃上元节,难得梅香染雪峰上那个出去了,玉哥不舒舒坦坦过个节,这么慌张做什么?”
墨玉问他:“两件事,你先听哪一件?”
怜花问:“有好事吗?”
墨玉道:“无。”
怜花闻言,神色正经起来,“玉哥直说吧,莫耽误大事。”
墨玉长叹一声,说道:“你知晓云秋霜对一城三宗向来不服,我卖了些消息给他,望他多少能成些事,谁知他一介莽夫,竟然想对三宗二教一网打尽,结果才到门外,就被葵倾拿下,还供出我来。”
三宗六教会晤玄冥城已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竟然不声不响拖到现在,葵倾倒沉得住气。
怜花蹙眉说道:“当时大哥放云秋霜去做事时,我应该跟着云秋霜去的,虽不说献计献策,至少在他被活捉时,叫他这辈子也说不出话来也好。”
墨玉道:“如今说什么都是虚话,三宗与葵倾如今着眼杀入我方地盘的白子,来不及顾虑我,不惜杀了天子城带去的人都要先压下此事,若非云影教的通风报信,只怕等葵倾回来,万事已晚。”
怜花疑惑道:“是云影教的人来通风报信,为何?”
墨玉道:“云影教教主绿珠昔日也是一方霸主,为野心勃勃之辈,只是比云秋霜又狡猾许多。她派人前来通知,料想这次会晤,对日后局势变化影响不小。”
怜花若有所思,说道:“那绿珠只知会云秋霜之事,旁事不曾透露,说一半留一半,想必还在试探玉哥。”
墨玉点头,“此事终究需要在葵倾回来之前解决。”
怜花问道:“要解决葵倾还是直接拿下中州?”
“此事我自会考量,眼下有一事要你去办。”墨玉自袖中拿出信来,与怜花过眼。
怜花仔细看了,眉头深深蹙起,“天光云影回来了,那也就意味着……”
墨玉抬手,阻断他接下来的话语,“你到云水城去打探打探。”
“云水城?”怜花道:“天光云影是故意绕开天子城吗?”
“想来是,只是不知是谁人的意思。”墨玉道:“你到云水城只管打探消息即可,以你安全为上,记得吗?”
怜花笑道:“玉哥放心,我心里有数。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得到墨玉许可,怜花拜退。走出门去,在门外好巧不巧与三人擦肩而过,他驻步,回头看那三人被引进门去,看了一会儿,他歪头对身后随侍说:“识新、知微,你们二人等在这里,待那三人出来,跟着他们。”
“是。”
两名随侍领命,悄然退到门边去,与守门士兵同站着不动。怜花上马车,剩余两名随侍跟在后面,一迳往城西昌平营去。出了城门,往前一里,远远便听见校场上操练之声。上元节降临的喜庆,仿佛被身后高高的城墙割断在,与军营无缘。
军营重地,寻常车马不得入内,怜花下马车,才走两步,身后利器破空咻一声划下来,他回头一脚踢在偷袭之人手上,直接将人手中的长矛踢落出去。
怜花一拢身上斗篷,看着一脸忿忿的少年,道:“兵器都拿不稳,没长进,你爹教得差了。”
“胡说八道,爷我教得好着呢,早晚拿下你。”一个声音从帐篷下传来。
怜花看过去,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帐篷后走出来,手搭在少年肩头,说:“儿子,这次你差点点就碰到他了,离打到他越来越进了,别放弃。”
少年推开他的手臂,瞪了怜花一眼,一跳把地上的长矛踢起来,抓在手中背到背上往校场去了。
男人挠挠头,唏嘘道:“诶,大了,不好骗了,还是小时候可爱。”
这对父子的关系颇有意思,就是不知为何总喜欢找他麻烦,怜花百思不得其解,一问这男人就装傻。不过天天有人来找麻烦倒也挺热闹,怜花也就随着他们去了。
只是接下来一段时日再无人打扰,一想到这个,一种孤寂感油然而生。
怜花思量后,才开口说:“蒋磊,我要离开天子城一段时间。”
男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怜花补充道:“我会尽快回来,将军也会注意军事方面情况,休想趁我不在时整什么乱子。蒋磊,我是认真地与你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接下来可能会到用兵的时候,中州事关重大,其中天子城更是重中之重,你务必用心。”
蒋磊挠着耳朵,懒洋洋地问:“说完了?”
“……说完了。”
蒋磊催促道:“那快走吧。”
怜花问:“……你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蒋磊摆手道:“记住了记住了,多玩玩再回来啊。”
怜花叹气,将军怎么就要派他去呢,他实在担心不下天子城,尤其是现在。
怜花回帐中,把行李收拾一番,离开时一步三回头,没人知道他要离开,没一个人送他,唯一知情的蒋磊到校场训兵去了,不能指望他有什么良心十里相送。怜花只带着两个随侍,和挑选出的十个骑兵,不舍地离开天子城。
从天子城到云水城,水陆两路皆通,水陆较陆路距离更短,只是春初水势舒缓,用时久。走陆路,快马加鞭,跑瘫好几匹马,原本要十五日,怜花只九日便到了。
他一路直奔分派驻云水城的副将楚湛府上,命他派人调查城中医馆、客栈一个月内的入住情况,又布下悬赏。
如今春至,商客开始往来,今年不知何故,商客来得极早,城中客栈已是满住,查找颇为费劲。一日,有人上门来,称有看到过可疑人物。
怜花随人到一家客栈,及问过掌柜的,掌柜的细细一想,说:“是有那么几个人有些古怪,有六个,两个男人、两个孩子、两个病人,那两个病人样子都不正常,我担心他们的病会影响我做生意,不让他们住。一个男人说能保证那两个病人的病绝不会染人。我另请大夫来诊断,确实没什么事,便让他们住下了,就在楼上靠尽头的三间。”
小二说:“那两个男人一看就是读书人,说话尤其客气,带着的两个孩子又活泼聪明,会读书写字,还会算术,掌柜的见到她们也不忘给他们两颗糖。那两个病人从不见他们出过门,就在在房里,也是把帐子放下来的,静悄悄的。”
曾为两个病人诊断过的大夫也来了,他胡须花白,记忆却尤其清晰,提起十多日前的病人,印象也深刻,“那两个病人一男一女,女子中的是胎毒,沉疴已久,全凭汤药吊着一口气,撑不了多久。男子中的是剧毒,经脉微弱,两只脚都已经踏入鬼门了,怕是神仙也难救。”
怜花问道:“那男子长的什么模样?”
老大夫道:“眼盲,身上全是陈年旧伤,几乎是兵刃之伤,不是寻常人。”
搜查的人下楼来,向怜花禀报,说楼上无人。
掌柜的说:“那几人上元节后便走了,早没在这里了。”
怜花问道:“往哪里去了?”
小二回道:“是往城东去的,我一次听他们说话,隐约听到他们提到什么换血、一叶青的词。”
“一叶青……”怜花笑道:“我知道了。”
他带人从客栈出来,回将军府,令备马,吩咐两人回天子城禀告墨玉云水城的消息,又带着十人继续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