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有意与方家人相交，不顾朱其原脸色，硬拖了作陪，着小二温了几壶酒，趁着空便将那“文豹子”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方石少年意气，听到一半已经拍案而起。
“实在是江湖败类。”
“此等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方玖儿为女子，对这种事情更加感同身受，幕篱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想来也是极义愤的。
程思：“正是如此，所以才希望几位能助我一臂之力。”
方渐功却似乎有些犹豫。
方石拧眉，“二叔，像这样依借着武功欺凌弱小之辈，难道就任他逍遥吗？”
“文豹子……”方渐功凝神思索一会，道，“我曾听过此人的名讳，但他似乎一直流窜在蜀中。三个月前，蜀中峨眉与青城二派似乎合力围剿过此贼，但被他逃了，不想竟然到了京城来。”
“峨眉与青城二派齐出，也没抓到人吗？”方玖儿蹙眉道。她原也怒气当头，但听到二叔这么说，忽然意识到这文豹子只怕不是易于之辈。二叔虽然武功远不及父亲，但江湖经验极深，这也是方父同意二叔带着他们独自游玩的原因。
“客官酒来了。”
小二上来了酒，几人举杯共饮。
方玖儿犹豫一下，解下幕篱。这幕篱一下，便如蚌开珠现、日出霞会，这蒙面的姑娘竟是一位绝美的人儿。见她脸若银盘、眉目如画，略施粉黛，清丽仿佛不似凡间人。当众人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夷然自若，低头饮酒，垂眸含态，十分动人。
她与朱其原同桌对坐，两人殊色相映，美不胜收也。
程思喃喃道：“天下竟有如斯美人。”这实是说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
方玖儿听他夸赞，不由粲然一笑。这一笑，像秋天的第一阵凉风般清爽怡人，而毫无自恃美貌、志得意满之情。
朱其原亦忍不住看了方玖儿一眼，不能忘记她初揭面纱时的惊艳，谁能想到那灰扑扑、丑陋的幕篱下竟是这样的一张美人脸呢？
说实话，他从小到大看惯了自己的脸，又见惯了旁人痴态，多觉世俗有冒犯重色之嫌，对比之下，自己则是独清独醒，重品不重颜。但此刻却忽然发现，天下之美丽原来还有值得一顾者。
“方姑娘既如此美貌，又何必以面纱遮住呢？”程思忍不住问道
方渐功闻言哈哈大笑，“我这侄女美貌太盛，她父亲想多留她几年，也唯恐她惹出什么桃花债，故行走江湖时让她以面纱遮面。”
“原来如此。”
这小小插曲很快就过去，方渐功就着前面的话题继续道：“当时围剿文豹子的具体情形我不是很清楚。但据峨眉无音师太所说，此人善隐匿，轻功一绝，且掌力惊人，绝不容小觑。”
程思奇道：“那他在江湖中算得几流呢？”
方渐功沉思一会，摇摇头：“文豹子行事低调，除此之外并无什么战绩。但据我推测，应在二流左右吧。”他看一眼朱其原身后的男子，笑道：“两位身边已有这样的一流高手，又何必来找小石呢？”
程思与朱其原下意识看向那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对方恭谨低下头。
程思摇头摆手，示意不行，毕竟这是王府的人。
“那方才那位胡子姑娘呢？”他以手遮半张脸，意思就是那位长了半边络腮胡的姑娘，“她又如何？”
方渐功脸色一凝，沉吟，“那位姑娘……我看不透。料想，因远在我之上。”
程思一脸果然如此。
朱其原脸色一沉，怕程思又要去找人，直接出言：“既然这样，我将刘慕借给你。”
程思：“诶？”
“我将刘慕借给你，你去把那淫贼给抓了。”
刘慕恭谨道：“世子，王爷说了，小人需与您寸步不离的。”
朱其原眉头打了个结。
方渐功放下酒盏，看表情有些惊讶，“世子？这这……”
程思哈哈一笑，解释道：“这位是简王府世子。”
方渐功与方石俱是一愣，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这，这……”
王府世子，也是皇室子弟，品级在身。而方家江湖名头再响也不过是平民百姓，他们起身，似乎想要见礼。
“不用行礼了。”朱其原摆了摆手，“什么世子，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膏粱纨绔罢了。”
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方玖儿扑哧一笑。
朱其原瞧了她一眼，奇道：“我瞧着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方玖儿言笑晏晏：“因为我早就知道小公子应当是皇室子弟，自然不惊讶了……”
“玖儿！”
她话没说完，已经被方渐功喝止。
“世子恕罪，玖儿她出身江湖……”
朱其原却不甚在意，他正好奇着：“咦，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我姓朱吗？可天下姓朱者不知凡几，□□皇帝并未禁朱姓……”
“自然有这个原因，”方玖儿笑着说，“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小公子的香囊。”
所有人都看过去，朱其原顺着她纤手所指拿起自己的腰间系的香囊，却看不出这小小一个香囊哪里泄了他身份。
方玖儿缓缓道来：“这是个很特别的颜色，黄中带赤，为柘黄。这颜色难得又贵重，我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才发现上面绣了五爪金龙的暗纹。因此我猜公子必然是皇室子弟，且应当是个极厉害的皇室子弟。既然早有准备，自然也不会惊讶了。”
众人观察一下，果见这柘黄香囊上的隐秘龙纹，不禁暗叹这女子竟然如此细心聪慧。
方石懊恼道，“这么明显，我居然没有注意到。”
“因为我是女儿家啊，所以才会注意到这些东西。”方玖儿笑着道。
“玖儿冒犯世子了。”方渐功叹息道。
朱其原摸着自己的香囊，第一次注意到这小小一片黄，闻方渐功此言，反笑道：“这有什么冒犯的，多谢提醒，以后我微服就不带这香囊了。”
程思赞叹道：“我原以为方姑娘美貌已是一绝，却不想其才智更是一绝。绝上加绝，当真难得。”
方玖儿似乎是因饮了酒，颊上飞霞，闻得此言莞尔一笑，丰姿冶丽、甚是动人。
程思看了看方石，又看了看方玖儿。见这一双姐弟品貌非凡，皆是当时俊彦，不由对这碧水山庄的庄主方步平十分神往，儿女都如此出色，其本人不知又是何等英雄人物。
再想这叔侄三人，豪气仗义又武功不凡，捉文豹子之事，非这方家三位不可！
程思打定主意，“这擒贼之事还望方先生能帮我。”
见方渐功面有难色，程思问道：“方先生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二叔，若是放任那文豹子作乱，岂是我侠义之辈所为。”方石忍不住道。
方渐功似乎有所触动，沉思片刻，“既然这样，我就给兄长去信，让他先行南下。我们就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助方公子将那淫贼抓住。”
程思拍手叫好，“那我等明日午市在此处会面，一道去外城探案。”
在场除朱其原借口有事外，皆举杯碰酒，算定下约定。
酒过三巡，方氏诸人见天色不早准备离开，方玖儿重新带上幕篱。只在下楼之时她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见朱其原对她浅笑目送她离去，便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她对这俊朗的少年很有好感，不仅因他安抚了弟弟，亦觉其虽出身高贵，却十分平易近人，愿与平民草莽同座。
下了楼，方石凑上来小声道：“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方玖儿一下子噎住了，随即满脸绯红，幸得幕篱遮挡才不被人发现，“什么？诶呀，你、你胡说些什么呀？”
“……我觉得你今天特别开心，”方石一下就戳穿了自己姐姐的心思，“可他都没及冠，年纪估计比我还小。”
方玖儿又羞又恼，最后只憋出一句：“胡说八道。”就别过头去。
方石年纪轻，心事来得快去的也快，早忘了先前擂台败北之事，只专注逗弄自己姐姐，方玖儿自然是不肯任他戏弄的，很快就找回了姐姐的威风。两人嬉戏打闹，反倒将叔叔方渐功落在了后面
方渐功抬头看着不远处自己清秀绝伦、蕙质兰心的侄女，若有所思。
——玖儿锦心绣口，又这样美丽，与那些大家闺秀、高门贵女又差在哪里，让她一直流落江湖、行迹草莽，岂不可惜？
……
另一边，程思兴致高昂饮了不少酒，一停杯酒劲便熏了上来，很快就被仆从抬了回去。
二楼顿时空荡荡，唯剩下朱其原一行人。小王爷兀自想着心事，瞥见自己腰间系的柘黄龙纹香囊，终于忍不住笑了。他目光留恋着方才方玖儿所坐之处，无意间发现杯沿上竟染了淡淡的殷红。
……是它主人留下的。
这殷红仿佛会动，从杯子桌子爬到朱其原身上，最后染了他一脸的胭脂色。
“刘慕，你说那位方家姐……方姑娘漂亮吗？”半晌，有声音低低响起，尤带几分情窦初开的羞涩。
刘慕笑着凑上去，答：“可比西子昭君，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只是……只是年纪稍稍比小王爷大了一些，像这样岁数的姑娘，若在京中长辈只怕早已给她定下亲事，又哪有“多留几年”之说；再看其行事言语，锋芒毕露，无守拙之意，可见这江湖规矩大不类世家权贵。
但不管刘慕心中如何腹诽，朱其原终究是欢喜的，他一扫先前受辱的坏心情，站起扬声道：“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