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天生一副倔脾气,白玉休知道靠劝是劝不回去的,既如此,便让他跟着吧。于是两人并肩同行,继续往更高的山峰处寻去。
路上白玉休采了各种不少在容竹看来很是不起眼的草药,看他没有要停步的意思,容竹道:“是要把这箱子都装满才算完成任务吗?”
白玉休脚下不停,道:“不是,只是还未找到那两株。”
“那两株?”容竹眨眨眼:“哪两株?”
白玉休道:“南天芺花,胡附梓。”
“不懂,”容竹诚实摇头:“是很珍贵的药吗,包治百病那种?”
白玉休在想是否要给他解释那么深奥,稍加思索,道:“此二者主益气补元、解毒化阻,因数量极少,故而珍贵。”
容竹哦了一声,又问:“长什么样?一会儿看见了我叫你。”
白玉休道:“前者高不足一掌,叶若细柳,花开七瓣,花色白中透赤,花蕊青蓝,有淡香。后者高约半尺,叶似菊,花如绛血,气味如姜。”
容竹听得认真,更佩服他的精简概括,点头道:“还都长得挺不拘一格,好认好认,一会儿我把眼睛擦擦亮,一定帮你找到。”
两人统一了目标,合作起来就顺畅了。容竹捡了根细长木枝,负责将被落叶掩盖的灌木都拨开,山里湿气重,前几日又刚下过雨,泥泞的小道很是湿滑。他拄着木棍顶着鼻子东闻西闻,一旦见到相似的草木就招呼白玉休过去,不过也只是相似,如此乌龙了几回后终于来脾气了,泄气道:“会不会这山里早就没有了,已经找了两个时辰,我连一口生姜味都没闻着。”
白玉休早已习惯了这样未必能有回报的寻找,以往他也不是次次都能满载而归。他放下药箱,揉了揉发胀的肩膀,对苦着一张脸的容竹道:“越是珍稀之物便越难获得,此乃天道,不必沮丧。”
容竹没办法不沮丧,他道:“本来还想着早早弄完了下山去附近的镇上逛逛,或许还能赶个晚集……哎,不过也没什么,采药要紧,你是治病救人的菩萨善举,比陪我瞎玩有意义多了。”
白玉休目光沉静,不露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没做声,重新背起药箱,道:“待明日,可与你去泸沽走走。”
容竹一听,当即喜上眉梢:“真的,没诓我?平时怎么请你都请不动,不是在上课就是在抄经,就那唯一一次陪我下山,也是求了半天才勉强点头答应,好大的架子呢,嘿!”
白玉休不置可否,倒没抵赖这一桩,迈腿抬步继续往山里走。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眼见天色已经擦黑,山中温度骤降,可那两株珍草还没有踪迹。容竹担心连应宗一个人不安全,他又不想让白玉休半途而废,想了想,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对白玉休道:“你法术是不是一丁点都使不出来了?”
白玉休回头看他,不明其意:“何意?”
容竹摸着眼角笑,把花递过去:“我想给连应宗带个话,让他别等我们了先回翠晴峰。你要是还有法力在身就给这花施点肥,让它飘过去找连公子传个话吧。”
白玉休垂下眸,看了看被递到眼前的一朵黄澄澄的野花,道:“不必如此复杂。”
容竹奇道:“怎么,你还有别的办法?先说好啊,我可不去找他,下了山还得再回来,累死啦。”
白玉休抬起右手,两指并拢捏了个诀,道:“我法力尚存一丝,既不是为寻药用,亦可施得。”
话音落地,不过几个数的须臾,半高的晚霞天幕中蓦地展开一幅画卷,连应宗的脸清晰地倒映其中,并如身临其境一般传来他焦急的声音:“玉休,是你们吗?”
容竹难以置信:“这、这什么法术,好神奇!”
霍无疆闷声嗤笑:“笨蛋,幻境连音呀。”却又忽地灵光一闪,幻境连音他也会使,但此术并非从爹娘那儿学来,亦不是在恶灵窟里潜心悟得,莫非……
白玉休道:“此为幻境连音。”
容竹只觉得神奇,都来不及跟愣在画卷里的连应宗说话,拉着白玉休的衣袖央道:“你教教我,这个术法看着就实用!”
幻境里的连应宗咳了一嗓子:“你们……有人理一理我吗?”
容竹这才顾得上还有这一位,摸着脑袋哈哈道:“哎呀你还在!天黑啦,我和小白还没找齐要采的药,山里一到晚间更冷,要不你先回翠晴峰?或者去附近的小镇找个落脚地方,我们忙完了就去找你。”
连应宗始料未及:“啊,大家要分开行动吗?”
容竹道:“这山里要找条路太不容易了,你一个人也危险,我们暂时分开一会儿,总好过都耽搁在这里。”
白玉休也道:“你待下山,我们过后便来。”
连应宗忍不住泛出失望之色,没想到坐这儿等着等着就真变成了两路人马。不过容竹说得也对,自己既帮不上忙,空留在此也无济于事,不如先下山去找间客栈落脚,顺便把晚膳给他们提前预备上。
于是连公子与二人约定好汇合地点,背着竹篓先下了山。
白玉休关上幻境,容竹一脸守株待兔地看着他,坏笑道:“这法术我学定了,你教是不教?”
白玉休不懂,道:“你学此何用?”
容竹道:“方便找人啊!比如……”他挑着一边眉毛看过去:“什么时候咱们要是分开了,我若想找你,想看到你的脸,还想听你的声音,这个术法不正好可用?”
白玉休:“………”
霍无疆揉着隐隐起跳的太阳穴,心道:不必猜了,定然是白玉休投了降,找机会教给了容竹此法,否则我也不会使它。
唉,又欠他白玉休一个人情呢。
上山的路本就不好走,何况还是天黑之后。山里风大,到处风声鹤唳听得人心慌,脚步也不自觉快起来,但走得没有章法,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容竹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几根木枝,举在手里当照路的火把,对白玉休道:“这么漫无目的不是个办法,要不就破一次例,用法术寻吧?”
白玉休背着药箱,这么一路他都没换过手让容竹帮背一会儿,只放慢脚步等了等身后的人,道:“规矩传承,不可……”
“你就迂腐吧,”容竹把火把照过去:“这么辛苦来一趟总不能无果而归啊。再说,我们的目的是为了采到好药治病救人,又不是蓄意偷懒。”
白玉休守着不可破的规矩暂时没有松口,只道:“再寻一个时辰,无果,明日再来。”
容竹服了。
霍无疆却笑了,呵呵,真不愧是万古不化铁面无私的山岚君。
两道已透疲惫的身影穿梭在密密丛丛的树林中,许是太过专心寻物,忽略了阴暗角落里正慢慢靠近的危险。那是一头已经成年的强壮黑熊,几天没猎到食物,此刻正饥肠辘辘一身烦躁。静谧的环境给了它充分观察周围的机会,远远的,一丛移动的火光吸引去它全部的注意力。
久违的一顿饱餐。
黑熊安静非常,四肢匍匐贴地往前,这与它一惯的捕猎姿势很不一样,或许是也看出来这两只猎物不同寻常。它小心拨开面前的树枝,宽大有力的手掌在泥泞的地面上印下一个个掌坑,方向始终如一,便是前方的那丛火光。
容竹举着火把瞪大眼睛,在乱糟糟的草丛中努力分辨白玉休描绘的那两株珍草,可白天光线充足时尚且都找得费力,现在他们身处黑暗的笼罩下,五尺开外人畜不分,更是希望渺茫了。
容竹拍拍白玉休的肩,准备找个话题调动一下气氛:“一个时辰就快到了,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待会儿下了山找到连公子,我们饱饱吃一顿好的,你来付钱——别舍不得啊?”
白玉休头发上粘了好几片杂草,脸蛋因为出汗而红彤彤的,还有几条脏泥的污渍,以致整张脸看上去有一种与平常清冷模样极不相称的凌乱感,反差极大,很是有趣。容竹乍一看有点挪不开眼,别说是他,连霍无疆也看得出了神,心道得天之幸啊居然能叫他见到这样一个脏兮兮蠢憨憨的白玉休,真该找支画笔给他描下来才对。
白玉休抹了把额上的汗,道:“天色已晚,今日怕难有收获,下山吧。”
容竹一声欢呼,终于能打道回府找连应宗去了。他举着火把掉转头开始往山下走,被当下的兴奋冲昏了头脑,没察觉危险已然近在咫尺。就在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去不过十余步,突然,身后的树丛里爆出一声雷震般的吼啸,几乎响彻整座山谷。
容竹猛地回头,一只庞然大物已逼近眼前。黑熊的利掌当面向他劈来,容竹躲闪不及,本能地架起胳膊去挡面门。黑熊体型高大沉重,一掌下来重比千钧,容竹把身体一歪,但还是着了道,暴露在黑熊视野中的目标从前胸变成了后背,因此那一掌实打实从他后颈和肩胛上划过,衣服顿时碎成了烂布条。
容竹气得破口大骂:“你他娘的——!”
白玉休扔下药箱拔出长剑,容竹手上的火把在方才的混乱中掉到地上熄灭了,因此现下四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可惜啊,黑熊并不需要灯火照明,它常年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听觉尤其敏锐,厚厚的巴掌一挥就把摔在地上的容竹甩出去几丈远。
容竹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扬声喊道:“小白快跑!咱们分头会合!”
他喊他的,白玉休似乎不闻,手上银剑行云流水,已然冲着那个庞然大物刺去。沉铁一般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容竹捂着胸口就听见长剑舞出的铮铮声不时传来,以及黑熊明显被激怒了的咆哮声一阵高过一阵,几乎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