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上面,是温景舒清隽的字迹。
最上面的三个大字,写的是
——断,亲,书。
温绍的眼眸睁大,迅速发红,握着纸张的手在不断颤抖。
落笔墨汁很重,一笔一划都是深思熟虑之后写的,在角落处,还有他的手印。
西慕极重视承诺,这份断亲书上面,只要他温绍再写上名字摁上手印,就是有效的。
从此,是穷是富,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温绍一直不了解温景舒,却也能懂得他的意思。
这几箱黄金,还有价值不可估计的城防图,正是温景舒给的,报答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
而断亲书,也写明了男子真正失望后的决心。
究竟是要有多失望,才会给他这个做父亲的送断亲书啊。
不过还好,温绍庆幸,这上面没有明意欢的名字,不然爱妻一定会更加难过。
他默了默,颤抖着将断亲书放回信封里,再颤抖着递给王管家。
“把它放回箱子,埋回去。”
威震朝堂的摄政王,如今声音哽咽着,身子佝偻,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王管家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按照他的命令做事。
又过了一个时辰,整整七箱的黄金,全部被埋在树下。
温绍一直站在那里,仰望着皎皎明月。
“你们先退下吧!”
他吩咐了一句,待到人都走后,再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跌跪在地,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哭声。
温景舒真的很聪明。
他早知道,如果只给温绍黄金和断亲书,以父亲的性格,一定会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去,装作看不见。
所以他加了一张城防图。
一张可以保西慕从此太平的重要城防图。
这也是温绍根本拒绝不了的东西。
他之前所做的种种,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国泰民安,牺牲小我保全大我,有了这张城防图,他便可以带兵攻上顺城,将明世杰的一举击破。
也算是为他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留下一个答卷。
这样的“礼物”,他不能拒绝。
*
彻夜难眠。
第二天,是五天一次上朝的日子。
温绍穿的干净整齐,双眸中却有浓浓的血丝,眼底青黑一片。
他按照惯例站在最前面,旁边已经准备好太师椅,是要等皇上落座之后他才能坐下。
朝臣们前后进殿,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小心偷瞄他一眼。
温景舒成亲的事情被封锁的很死,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
但,他离家搬到城东去住,明意欢连夜回宫,住在太后去世,空荡荡的慈宁宫里,这两件事情,众人都知道了。
他们好奇,也不敢问,只能偷偷看着温绍,然后内心八卦。
过了好一会儿,快要到时间了,温景舒才走进来,穿着低品官服,垂眸不语的站在最后面。
一个在左前方,一个在右后方,像是隔了一道又厚又高的城墙,怎么也跨越不过去。
温绍远远看着儿子,内心苦涩,什么也没说,站在前面,背影显得很沧桑。
皇帝也在这个时间进来,坐在龙椅之上,百官朝拜。
温绍是摄政王,曾经受过皇恩,温家人见君都不用下跪,只需作揖行礼就好。
今日也是一样,他漫不经心的弯了弯腰,便直了起来。
明世昌并没有喊百官起身,反而是愣愣的看向后面。
温绍意识到不对,也回过头来。
在角落里的温景舒,和百官一样垂眸下跪,安静的,让人心慌。
他愣住,随后低下头,苦涩一笑。
那份断亲书,他是认真的。
温家人见君不用下跪,之前温景舒从未弯下膝盖过。
他现在朝堂下跪,新家不写牌匾,一举一动,做的所有事情,都在宣誓着他脱离温家的决心。
明世昌这个时候也终于反应过来,淡定开口:“平身。”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温绍,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有些头目,心底叹了口气,有些愧疚。
毕竟温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他保住西慕。
这么些年,有些事情,他作为皇帝的,可能比明意欢知道的还要多。
前夜里明意欢哭着回宫,直奔慈宁宫,谁也不许进去探望,连他都不可以。
已经两天了。
他思绪万千,一边想着怎么帮温绍哄好妻儿,一边吩咐:“景舒大病初愈,以后就不必跪了。”
温景舒沉默片刻。
点头道:“是!谢皇上。”
温绍今天没有坐下来,而是和百官一样,垂手而立。
这两父子一个在前面站着,一个在后面站着,彼此都没说话,但朝堂上慢慢弥漫压抑的气息。
几名大臣上报了关于南方又下暴雨的事情,水位又上涨,洪灾不可避免,地方粮食价格高升。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一件事情,明世昌也很头痛,揉了揉眉:“众爱卿有什么想法?”
大臣中有一大半都是真正的忠心之人,见状也将父子的异常忘在脑后,侃侃而谈。
“微臣认为此事不容再缓,还是要尽快派出钦差大臣前去处理。”
“水位最高的位置在耀州附近,再往下就是清河,微臣附议开坝将水引到清河,可暂时缓解。”
“这法子顾得了一时,顾不了一世,清河的水位本来也高,若两条河连在一起,恐怕那附近村庄都会遭殃”
“……”
讨论了很久,都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
明世昌头痛道:“既然这样,就先派下钦差,带赈灾物资过去,另外通知那边的知府县令,控制好粮食价格。”
他环视一圈:“有人愿意去一趟吗?”
朝堂又一次安静下来。
南方的水患一直都有,不是不处理,而是真的处理不了,那边有好几条大河,几乎每年的四五月份,赶上大雨就会有洪灾发生。
之前去过的几个钦差都无功而返,还有一个丧生在治水路上。
大家都是臣子,却也不是什么专业的治水之人,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又愿意去做呢。
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前面有一男子清朗的声音响起。
“父皇,让儿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