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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南柯梦(1 / 1)

“世子殿下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闻某也没什么好说的。”

帅帐中,他看着踞坐在主帅正位上的人,将腰间佩剑一解,目光动都没动,随手便将苍旻扔在了一旁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谢鸣似乎都没看到,坐在那儿仍旧自顾自的悠闲着,随手翻一翻帅帐主人未阖页的书册,俨然是百无聊赖。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头一次走进闻氏掌权的定北帐,上来便抛给了他一记惊雷。

闻玄一错不错的看着他,唇边勾出一抹笑意,冷讽道:“想必殿下也是有备而来,一切但凭殿下处置就是。”

——那一年,乾明七年的秋天,北境冷得出奇早些。彼时早已功成名就的定北大将军闻玄,就是在那样一个森冷无比的黄昏里,第一次见到名动天下的世子鸣。

陈郡谢氏的世子,谢鸣。

谢鸣听他那么一说,不禁呵呵一笑,随口道:“那你可真想错了,我还真没什么准备,就是路过北境想到这事儿,就来跟你唠唠。顺便也见见功名盖世的闻大将军嘛。”

那张无人能及的脸上透着些笑意,似乎扎根很深,但浮现出来的却很浅很浅。而谢鸣的目光则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悖论在里头——大喜大悲垒做底蕴,那样出世,却又那样深谙世故。

的确是个很奇异的人。那时候,闻玄这样想。

谢鸣顿了顿,想到什么,又道:“至于处置……处置谁?处置你啊?我有这么大的权限么?”

闻玄觉得这话很好笑。

“你没有这个权限?”

你没有这个权限,那坐在我主帅之位的人又是谁?

然而谢鸣却是摇摇头很不赞同:“啧啧……大将军,您可是大乂的定北大将军,仪同三司,反观我呢?我脑袋上空空冠盖,最值钱的也就是一个谢字儿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我凭什么去处置为江山百姓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一境大将?”

他话音落地,这一回,闻玄真的笑了。

“世子,聪明人何必说糊涂话?就这个谢字有多值钱……呵,莫说一境大将,便是我权掌三军打下半壁江山又如何?”

他眼中的神色渐渐深了,里头有些东西,原本不可说,可如今却也被不按常理出牌的世子鸣尽数翻到了桌面上。

眸色微眯,他进一步问:“就算我江山在手又能如何?位尊北极,敌不过一句王谢。这道理落地生根多少年了?是你自己道貌岸然,还是你当我是疯儍之辈?”

他说着,谢鸣很是认真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

片刻之后,主位上的人站了起来,他点点头,态度颇为恳切朝前走来:“嗯……看来,君是将二十几年前的事尽数算到王谢头上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下一刻——或者说从下一刻开始,谢鸣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毕生难忘。

对面那位被世人捧上了天的世子忽而璀璨一笑,而后在闻玄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听他坦坦荡荡的说道:“也好,既然这样,我就在这儿,手里头无兵无剑,北境内茕茕孑立,你动手罢。”

闻玄赫然一怔。

谢鸣这句话并不难理解,可他却没怎么敢相信他这层意思。

于是,他犹疑着问:“动……手?”

谢鸣自然而然难道点点头:“家仇国恨,你要是为这四个字儿来的,那我谢鸣的命应当最合适不过。反正我……早前打击受大了,如今也不那么惜命了,浑浑噩噩的在尘世晃荡了这么多年,拥有的不想要,想要的求不得,活得也没什么趣儿,你要真对仇雠二字有执念,我这条命在这儿,取走便是。……定北帐上下都是你的亲信,毁尸灭迹也容易,不担什么风险。”

他说完,闻玄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已经傻了。

说话之时,用字措辞是一回事,态度神情却更重要些。

而谢鸣字字随常,毫无讽刺的态度,则实在让他摸不准脉门。

好半天,他憋不住问一句:“合着……世子纡尊而来,倒是为了成全我?”

谢鸣想了想。

他诚实道:“倒也没想那么远,话赶话儿说到这儿,我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成全了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头里。”

“毕竟当年头一个举兵拥杨的就是我陈郡谢氏,王氏也好,冉氏也好,都看着我们谢家行事呢,当初那样的时局,不能怪人家保全族门不是?至于时至今日……早前君曾得家君赏识,其后更有大雪山奇袭救主之恩……我想你心里……哈,罢了。”

他看着闻玄,似乎原有些话说,最后却又止住了。

莫名的,闻玄却对他没说的话起了浓重的好奇之心。

谢鸣继续道:“你看,你唤我一句世子,我是陈郡谢氏的嫡长子,全族希望之所在,虽说传出去的名声里几分真几分假不好评断,但毕竟影响还是在那儿的。你要找谢家报仇,杀了我,不是最痛快的选择么?”

闻玄沉默了很久。

他一直看着谢鸣,却最终发现,自诩阅人无数的自己,却半点了解不起对面的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一下头,定定的看着谢鸣道:“谢鸣,你不是在开玩笑。”

谢鸣略一思索,旋即不经意的垂眸之间,自嘲一笑。

“呵……其实吧,我挺不喜欢开玩笑的。奈何……我这人,天生便没长一副正经相,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诸君总觉得是玩笑,不睬者大有其人呐……”缓缓之间,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他,不多时,眼中倒是添了一抹欣赏:“倒是你,闻玄,你长了一双很清亮的眼睛。只是,却配了一颗有情的心……”

闻玄心头一动。

半晌,他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谢鸣挑了挑眉:“我觉得是好事啊……不过我是个没出息的人,世人虽赠我显名,但我的话,真就没什么份量,述的只是我一人见解罢了,你听过也就过了,可千万别骄傲。……哎呀,又说了这么多无趣之言,耽误事。”

他懊恼的蹙了蹙眉,一改带着些郁寞的脸色,话锋一扯倒有些跃跃欲试:“怎么着,动手?还是说你还要准备准备?”

那一刻,闻玄其实很不了解谢鸣的想法。

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尤其是谢鸣这个人,怎么能把生死说得这样容易,还这样认真。

不过这个原因嘛,那时候倒也不重要,因为——

“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两个人,两回事。我纵然不是君子,但也知恩怨分明……”

“好!说得好——!”

闻玄的话没有说完,便被谢鸣重重一拍手掌,赫然打断了。

“说得太好了!那我就有问题想问一问了。”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谢鸣问道:“父与子,两个人,两回事。你既不认连坐之理,那我便要问——若我不能为家君偿仇,则君又岂可为尊君报仇?”

怎么说呢,谢鸣一旦有心拿出气势,连当时的定北大将军见了都要怵上一怵。

可是不得不承认,谢鸣这句话问出来,的的确确是将闻玄问住了。

好半天,他才忿忿的憋出了一句话:“你……诡辩!”

谢鸣反思了一下:“是诡辩吗?我觉得挺有道理的啊!两个人两回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闻玄到底是经过风浪的,无论心头如何,面上也已然回复了镇定,闻言冷冷一笑,道:“呵,都说世子鸣大才槃槃,江东独步,今朝得见倒是让闻某大开眼界——”

谢鸣便问:“怎么?很惊喜?”

“嗯,可不是惊喜么。”他叹:“江东啊,独步之人尚且是这个德行,大乂——还值得我动手翻覆吗?”

没想到,这句话问完,谢鸣脸上的笑意不变,可不正经的错觉却瞬息散了个无影无踪。

他直言:“不值得。”

闻玄一愣。

谢鸣淡淡一笑,目光深寂,看着他道:“是以,你若决心动手,便保全罢。”

既然不值得翻覆,便保全罢。

保全罢……

“……上将,上将,”

被青丘从浅寐中唤醒,闻玄睁开眼睛,从过往的梦境中抽身而出。

车驾内温暖如春,青丘脸上带着些忧色,对他道:“上将,祖墓到了。”

闻玄回了回神,点点头,掀帘往外头看了一眼,已经是黄昏了。

他便对青丘道:“外头冷,你便在车中等吧,我去看看。”

谢冉早上出门一直未归,青丘担心了好久,本想同他一起过去,但想了想,却没有坚持,点头应道:“……好。”

闻玄对她安慰一笑,拿起准备好的大氅便走下车去。

他来到谢鸣墓前时,远远看到那倚在墓碑边的一道轮廓,当即眉头狠狠一皱,脚下便风似的走了过去。

谢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谢鸣的墓碑旁睡了过去,手里还扯着只空酒坛,脚下是一地凛冽的湿润,随空气涌入鼻腔,让他五味杂陈。

赶紧用大氅将人裹起,闻玄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探了探她的额温脉息不觉有异,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目光便不偏不倚的落在碑上。

“这是多少年了……”

默默低喃一句,顿了顿,他自己答道:“六年了。”

低头看了看睡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抬头又看了看那道已经竖在那儿六年的墓碑,他目色深深,沉吟着对谢鸣说道:“谢谢你,愿意把妹妹嫁给我。”

他将谢冉又往自己怀中紧了紧。

“她在人世,对你无日不追思。”

“我也希望你还在——尤其是在今日这个时局之中,我真的希望你还在。”

他闭了闭眼,当年定北帐中事当真如同南柯一梦,他甚至怀疑,那一幕幕真的发生过吗?

“世子,你这辈子极尽逃避之能事,却也可曾知道,只你谢鸣这两个字,对多少人而言便意味着依傍?”

他重重一叹,卸力一般喃喃道:“你说得对……你不能为尊君偿仇,我……”

“能让我报仇的人,又哪里还在呢……”

——“说到底,看你罢了。你愿意做闻玄,那二十年前的那些事便也只是史官笔下几页纸罢了。可你若不愿意……”

那年的世子默然一笑,也是有些叹息的:“江山我倒不是那么担心——我想以你的心性,总会善待江山的。但你自己嘛……”

后头的话,他依旧没有说。

那日的最后,谢鸣给了他一样东西。

——“喏,这把匕首送你,好好收着,用命护着,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也愿意接受我的这份安排。”

这一刻,他看着谢冉,唇边便不自觉的晕染看一层笑意。

“世子殿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我会好好收着,拿命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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