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安安哄睡着，南栀洗了澡躺在床上，自己反而睡不着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南栀借着夜灯微弱光亮看着旁边儿童床上熟睡的女儿，隔了会又探身将床头柜里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
那人的签名遒劲有力，笔锋走势如苍山坚硬棱角。
有句话说字如其人。
有那么几秒钟，男人冷硬矜贵的眉眼在脑海里浮现……
确认过上面的签字，南栀啪一声合上协议书，然后连带着将脑海里的面容打散，躺回去强迫自己快些入睡。
事实证明，人不能想着事情入睡，繁杂的心思渗入梦境，南栀始终睡的不太安稳，但神思被什么拖着，想醒又醒不过来。
“扣扣！”
深夜里门外的敲门声有些瘆人，南栀猛的睁眼，一时间分不清楚那敲门声是梦里还是梦外。
“扣扣！”
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太太，出事了，您醒了没有？我进去了……”
说着，李阿姨开门进来，顺带将房里的灯打开。
光线刺眼，南栀撑着身子半坐，视线还没缓和过来，李阿姨已经奔向儿童床，抱起安安就给她换衣服，“您电话打不通，刚先生那边打来电话，顾老爷子病危想再见一见您和安安小姐，您快穿衣服，司机马上到楼下了。”
爷爷病危……
混沌睡意瞬间消失干净，南栀不敢耽搁，立刻掀开被子下床。
老爷子上次在家昏倒被送进医院之后，她也没有再去探望过，只是也才短短两周不到的时间，医生不是说无生命危险了么，怎么会突然……
噩耗来的太过突然，一直到上了车，南栀也没能完全将这个消息消化掉。
她和顾老爷子相处的时间算不上长，但他是她腹中这个孩子的救命恩人，她和安安住在顾家大宅那段时间，他对她们母女也很是照顾。
可以说顾非寒不在国内的那段时间，若是没有老爷子护着，她的两个孩子恐怕一个也留不住。
车子开的很快，根本是在争分夺秒。
安安在旁边李阿姨的怀里睡着，南栀轻轻抚了抚女儿头顶软发，眼底酸涩发胀却始终得不到缓解。
到医院。
白川等在楼下，见车子一停，便打开车门将安安从李阿姨手里抱走，“少夫人，我先抱安小姐上去，您身子不方便慢些走没关系。”
“好……”
南栀点点头，白川已经抱着安安跑出去很远，她忙也跟上去。
“太太，您慢些……”李阿姨一直搀着她，就怕她脚下一个不注意会摔了。
南栀虽然心里急，但也知道顾着肚子量力而行，可还是晚了……
几乎是她一脚踩进病房的同时，床头柜上生命检监测仪发出一声‘嘀——’的长响，与此同时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医生忙上前查看，但很快便摇摇头退开，“各位家属请节哀，老爷子去了。”
“爸，您怎么就这么走了……”贺华兰哭倒在病床边。
病房里人很多，贺华兰不是唯一一个哭的，只是露于言表的伤心究竟真假各参几分，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了。
一片混乱中，南栀视线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床边抱着孩子的男人身上。
顾非寒始终没说话，一双布满红血的眼睛静静盯着病床上的老人，整个人十分平静。
若不是他怀里安安突然醒来，南栀注意到他拖着女儿的手背青筋暴起，她也会觉得他是真的很平静。
顾安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的大眼睛四处看了看，看见妈妈也在，就安心趴回爸爸肩膀上还想继续睡，已经完全不记得睡前还在伤心爸爸丢她冰激凌的事情。
见状，南栀忙上前去要接过女儿，“我来抱吧……”
他应该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
顾老爷子走的很安详，南栀看着病床上再也不会睁眼的老人，说不难受是假的，但她一定不是最难受的那个。
“顾非寒……”见他没有反应，南栀轻声喊了喊他，伸手去抱安安后腰。
然而她一双手才刚落在安安腰上，右手手背突然便被一片冰冷包裹。
明明是夏天，他的掌心却寒冰一样。
南栀有些错愕的抬头，见他视线仍落在病床、上，而他的手就这么握着她的，紧紧的，叫她没有半点可反抗的余地。
这个人大概早将伪装当作本能，大悲大痛也是隐忍不言。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但至少这一刻她知道他其实比那些扑在病床前痛哭的人更加伤心……
良久，南栀也只是将视线收回，右手由他握着没有挣扎。
——
从医院离开，回去的路上，南栀右手一直被握着。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车厢内却只有一片死寂。
白川开车，南栀和顾非寒坐在后头，安安仍旧在睡，咬着拇指趴在爸爸肩膀上，口水将他肩膀上的衬衫打湿一块。
氛围有些古怪。
南栀微微侧头余光扫一眼边上正靠着车椅闭目养神的人，手臂暗暗蓄力挣了挣被握的有些发麻的右手，没挣的开。
她皱眉，“顾非寒……”
“你安静一些。”略沙哑的嗓音将她刚出口的话截断，这人微微侧头，眼睛却没睁开，“我很困。”
南栀：“……”
他困和抓她手有什么关系？
“那你松手好好睡。”说着，她更用力的试图摆脱握她右手的那只大手。
结果结果他非但没松，还握的更紧。
南栀心里有些窝火“顾非寒，你……”
“就一会。”
他突然睁眼，车厢内光线昏暗其实看不清他眼底神情，但他嗓音低哑比上一句更甚，像在……示弱。
“冷……”
最后一个音节甚至不太真切，南栀微微一怔，过后便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再动。
——
车子开进顾家大宅的时候，天际已经浮上一片青灰白，老爷子的灵堂就摆在这里。
车停。
这次不等南栀挣扎，顾非寒已经将手松开。
“我……”
南栀想说什么，但他却半点没有要听的意思，她刚说一个字，他已经抱着安安下车了。
女儿在他手里，她只能跟着。
这一跟就跟他进了房间。
南栀没想到会再来这里，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进门的时候，顾非寒正倾身将安安放到大床上。
被爸爸抱着睡了一路，乍一离开爸爸怀抱，顾安安不安分的扭了扭小身子嘤嘤假哭两声，像是要醒来。
见状，男人单手撑着女儿身侧床铺，另一只手在女儿小肚子上轻轻拍打。
这个方法奏效，不久顾安安又吮着拇指睡去。
南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下意识就想到昨晚他将女儿冰激凌丢进垃圾桶的冷漠模样。
这人总是多面，矛盾的跟人格分裂一样。
哄好女儿，他目不斜视的进了衣帽间。
南栀早已习惯被他无视，只能自己跟过去站在衣帽间门外等。
他换了件黑色衬衫，单手扣着袖扣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南栀挡在他跟前直入主题，“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等下祭拜完我想先带安安回去。”
他们之间就差一张离婚证了，如今这种场合，她一直待着不合适。
“就这么迫不及待和我撇清关系？”
闻言，他冷笑着反问一句，却不等她回答，嘴角一丝微的弧度已经敛去，“慕南栀，离婚证还没有领。”
听出他话里的警告，南栀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离婚协议书我们都已经签过字了，难道你要反悔？”
“不至于。”
顾非寒手里那个扣子扣好，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只是为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暂时不打算对外公布离婚的事情。”
不公布？
他的罗湘湘会答应？
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南栀懒得管，“这个暂时要暂时到什么时候？”
“看情况，但至少这场葬礼上你还是顾太太。”
南栀：“……”
所以她还要挺着肚子陪他演戏？
——
没到七点就陆续有人过来吊唁，陆氏家族本就盘根错节，加上生意合作伙伴众多，知道了消息的自然第一时间赶来。
南栀这个月份，肚子肯定遮不住了，而且夏天衣服单薄，怀孕的事情根本一目了然，她和顾非寒的婚姻不是秘密，只是外界多是不看好的声音，如今看她怀了二胎，多半都有些匪夷所思。
今天过后，她和顾非寒的事情恐怕又要满城风雨……
“还站得住？”
好一会过来吊唁的人没有断过，得了片刻间隙，顾非寒侧头问她。
南栀掌心贴着肚子，眼帘低垂有些出神，他问第二遍她才回神，“我……”
“非寒，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就算怕我伤心也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
哽咽的柔弱女声由远及近，南栀话没说完，抬头时罗湘湘已经到了跟前，准确来说，是到了顾非寒跟前。
罗湘湘一双眼睛完全哭肿了，此刻就这么巴巴的仰头望着顾非寒，“好端端的，爷爷他怎么会突然……非寒，我好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等一觉醒来爷爷他还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