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白天,大学生们受到了近乎全方位的“羞辱”。 当置身在一个和学校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中,那些他们所引以为傲的文化和知识变得全无用处,在村民们的眼中,活成了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 当然,老实讲,那些知识不可能全无用处,只是他们还没学会如何理论联系实际。 或许,这也是高校的领导和老师愿意大力配合这次活动的原因。 但当一天缓缓走过大半,大学生们渐渐度过了刚开始的新奇和紧张,慢慢适应起来,局势又有了变化。 傍晚,炊烟笼罩着竹林。 忙活一天腰酸背痛还遭了不少“羞辱”的大学生们串了串门,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同时,一帮大小不一的孩子拎着饭盒飞奔回了家。 因为经济发展不行,外加地处偏远,虎山村的村小已经被裁撤,村里的十几个适龄儿童上小学只能去隔壁村子上。 隔壁村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据说再等一年多也要被合并到镇上,那时候,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就需要每天往返将近二十公里的路。 不过村民们每天的日子过得都辛苦,实在也没空去琢磨一年多之后的事情。 对他们来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只要不死人,到时候总能想到办法妥协和活下去。 这些孩子们回到家,下意识把书包跟饭盒一扔就要跑出去疯玩,结果一个个全被家里的大学生堵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轮到我们发挥,怎么可能让你们溜了! 大学生们两手一叉,“作业拿出来!先把作业做完了再玩!”
小屁孩眼珠子一转,“今天没作业!”
大学生哼了一声,从兜里摸出手机,“那我给你们老师打个电话问问。”
“莫莫莫!我错了!”
小屁孩老老实实地搬了个小板凳,然后又搬来一个高条凳,趴在上面就开工了。 “坐直了!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你们老师没教过吗?”
小屁孩默默坐直了。 “本子摆正!笔怎么握的!”
“让你把本子摆正,人怎么又斜了!”
“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不要鬼画桃符!”
小屁孩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爷爷/老汉儿,发现他们似乎完全没得护着自己的意思,正想着要不要撒个娇,就听见他们说道:“大学生,感谢你教,不用管他,该骂就骂,该打就打!打完了我请你喝酒!”
小屁孩身子一颤,委屈地瘪着嘴,开始写了起来。 一时间,十多户有孩子的人家,响起了不同的咆哮声。 “3+8到底等于多少?你再好好想想?不行就拿手指出来数!”
“野火烧不尽后面那句到底是什么,润物细无声读起来通顺吗?”
“这是让你写成语,五()四(),五湖四海啊!五八四十那叫成语吗?”
“你这道题是情景模拟,情景模拟的意思就是假设你真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像题干上写的,你要买一个滑板车,你妈妈不同意,你要怎么说。考察的是什么呢,是你说服对方的能力,你得把优点好处列出来。你光写个求求你了,那能行吗?”
在霍千里的刻意安排下,这些有学生的家庭,都保证了每一户都有一个蜀州师范大学或者蜀州大学的学生。 倒也不是说这两个的学生就一定比其他学校的优秀,但在没有更多数据支撑的情况下,霍千里只能用高考成绩与专业对口这两个信息来进行判断。 宋阳阳就是一名蜀州师范大学的学生,她从小就向往着当一个老师,未来的职业规划也很清晰,那就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再过几个月,她就将要开始正式的教师实习了,却意外地在虎山村提前开始了教学实践。 她所在的这户人家,是虎山村典型的家庭代表: 两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小女娃的父母在外打工,时不时汇一点生活费回来。 两位老人受限于文化水平,平日里也就能管管吃饱穿暖,家教学习什么的完全指望不上。 此刻的院坝里,小女娃脚抓地,背绷直,坐在一张小矮凳上,面前一张木头的独凳上,局促地摆着书和本子。 “八减四,这是减法,你会背口诀表吗?”
小女娃摇了摇头。 宋阳阳微微一笑,身为一个老师,要有耐心,“没关系,那我们来数指头好不好?你看,像姐姐这样,我们伸出手,先数出来八根手指头。”
小女娃脏兮兮胖乎乎的手伸出来,竖起八根手指,左手三根,右手五根。 “很棒哦!”
宋阳阳笑着表扬了一句,及时地给予鼓励,“然后要减去四,就是要再放下去四根。”
小女娃看了看,把右手的手指头放下去四根。 “那好了,我们现在来数数,一共还有多少根,就是八减四的结果啦!”
宋阳阳拍了拍手,没什么挑战性嘛,看来还是教初中有成就感一点。 正琢磨着却见小女娃还在那儿掰着手指头,“你在干啥?”
“我在算三加六等于多少?”
“三加六?”
宋阳阳往习题本上一看,“哪儿来的三加六啊!”
小女娃拿起手,左手三根手指,然后右手大拇指一竖,“我爷爷说,这是六!”
宋阳阳:...... 她血压上涌,忍不住语调一高,“那是一!什么六!那就是一根手指!三根手指和一根手指,一共几根手指?”
小女娃缩了缩脖子,拿起铅笔想写,然后又放下来数过一遍,再写上一个4。 宋阳阳看得嘴角直抽。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她的语调跟血压一起升高,脑海中那些教学的要领,连带着理智一同崩溃。 “四加八怎么可能等于二啊!你个位变了,十位要进位啊!”
“个位不够减你就朝十位借一个啊!不借?怎么可能不借,你要气死人啊!”
“你怎么能这么笨啊!”
小女娃默默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本子上。 “哭哭哭!哭有用吗?哭了就做得出来题吗?”
小女娃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瘪着小嘴,大大的眼睛里眼泪花包满,“我不喜欢你了!”
说完就起身冲进了屋子。 宋阳阳看着她的背影,怒其不争,愤愤道:“用你喜欢?不好好学习,一辈子都只能在这个山沟沟里打转!”
....... 一户人家里,家里的妇人笑着拿出一袋旺旺雪饼,“大学生,饿了没得,先吃点东西嘛。”
正在写作业的小孙子眼前一亮,一旁的“监工”立刻敲了他一把,“好好写,写完再吃!”
说着他伸手拿出一袋,撕开咬了一口,刚嚼了一下,神色就猛地一变,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呸呸呸!”
他拿起桌上的袋子,搜寻着生产日期。 【2005年7月9日】 他扭头看着还没进屋的老妇人,“大妈,这个东西过期了,吃不得了!吃了要出问题的!”
说完他顺手一扔,将袋子扔到了墙角的一堆垃圾旁。 老妇人连忙走过去捡起来,一脸心痛,“哪个说的,这些都是好东西!这么贵!你看不起也不要糟践嘛!”
大学生一愣,“这哪儿是糟践嘛,是真的不能吃了!过了保质期就要变质,变质了的东西吃了就要进医院!为了省这点钱,到时候多的钱都花了!”
老妇人没有说话,用袖子擦着雪饼袋子上的灰,走进了屋子,不说话的态度就表明了心头的想法。 大学生看着她的背影,无语道:“不可理喻!”
...... 村里的道路上,几个人正在慢慢走着。 一个带队老师面带忧虑,“这个情况不大好啊!现在双方整得有点水火不容的意思了啊!气氛都有些紧张了。”
“是啊,这样下去会不会出啥子问题哦!”
一个随行的工作人员也担忧道。 霍千里却笑了笑,“别着急嘛!这样的情况也是我们推演过的啊!”
他笑着给众人递了支烟,他自己虽然不抽,也点上陪着,然后道:“冲突、矛盾才能产生变化,你好我好地度过这五天,咱们不是白弄了?”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老师和工作人员,“耳濡目染也是需要时间的,给他们留些时间,来发现彼此的闪光点嘛!我们的大学生们,还是高素质的。”
带队老师点了点头,“也是,我们也不要太急,这才第一天的嘛。”
“对啊!”
霍千里微笑道:“不然我们为什么在第一天晚上全是安排的普及和培训类的活动,没有一项互动的内容呢?”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登时轻松了不少。 “走吧,回去抓紧准备了。”
“走!不过准备之前我们是不是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
“吃饭啊!”
“瞧我这晕头转向的!”
霍千里拍了拍脑门,哑然失笑,“怎么能忘了这个!走走走,我们好好吃点。”
“不得不说,这个地道的农家菜还是真好吃,比城里的大棚菜好吃多了啊!”
“那确实,香!”
有说有笑的众人身后,刘晓雨和摄影师嘴角抽搐,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