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样俊俏如好女子的娃娃兵一面拼命挡住中叔衡,一面乘势抚摸太子头颅说:“莫怕,天不会塌地也不会陷。”太子非哭非笑,竟向娃娃禁兵伸出双臂。
“可以吗,大人?”漂亮的娃娃禁兵巴望中叔衡。
“多大了娃儿?”
“回大人:过两个月满十六了。”
“叫什么?”
“韩鲜。”
“什么家出来的?”
“清白人家,属良家子。”
“不不,孩子,”为了确保不出意外,中叔衡拒绝了他,“你保着老夫便是保着太子,你那边更挨近悬崖。”
“那小的听大人的小心保着大人。”
说罢,这个身体魁梧脸庞幼稚的卫龙兵竭力指挥乱了阵脚的宦官、禁兵重新排出左右两队,牢牢保定太子和大司徒左将军上到高耸入云的垂龙殿。
“切莫自乱阵脚!小的我打小在山里长成,对落石最为熟稔。是山后传来的,因这山太大太高,一块下来显得百块下来,远处滑落仿佛就在近处!”
起效了:现在听来,不像近在咫尺了,内官禁兵的左右队列重新排好了。
重新走在中间,中叔衡看见太子没有睡着,也没吓死,正笑嘻嘻看卫龙兵小卒韩鲜指挥众人安全上行。
秩序恢复了,禁兵小头目不满韩鲜僭越,忌妒之下,要把他踢进山谷,狠狠说:“要你多嘴多舌!俺是你长官,不是你小兵!”
中叔衡要训斥他,见太子隐忍不发,假装咳嗽,引来韩鲜注意。
韩鲜自是百伶百俐,明白太子眼神里的含意,便转身,让出通往悬崖的空间来。倒是那小头目,又训斥韩鲜:“你来,这边险绝,尤其缺不得你!”
中叔衡怀里,龙长彰忽然欠身,乘禁兵小头目不备,往他胸口踹上一脚。那人不见了,深谷里响起大石掉地一般的巨响。所有人都吃惊,但不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好好,”中叔衡嘴上说。心里说的是:“天神,见到了吧,千古杀帝太子还这么小,就以杀人为乐并偏爱男色了!”
“你叫韩鲜,”太子大笑说,“我早听说你认得你了!”
“可小的昨日才来到这大山这深宫。”韩鲜诚实说。
“可我真的早听说你认得你了。”太子愈加认真说。说了这句话,他还扭头问中叔衡:“大司徒左将军,我能给韩鲜官儿做不?”
“当然。”
“那好,太好了,”太子兴奋,高叫道,“韩鲜我官拜你为大司马大将军!”
虽然小孩子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但包括中叔衡在内的众人全都震惊了,即便韩鲜自己,也吓坏了,于是赶紧跪在悬岩边死死磕头,以至于额头都出血了。
“你这是做什么?!”太子惊恐不已。
“小的哀求太子收回方才的任命!”
“那是假话,随便说着乐乐的。”太子抿嘴笑着说。
连中叔衡都说:“好了,娃娃兵,太子真是说着玩玩的。没人会当真,即便大司马大将军本人。”
“虽说如此,小的还是哀恳大人让太子收回方才的话。”
“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了,”太子说,“这山这风这雨,还有这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韩鲜只有一死谢罪了。”说罢,韩鲜起身,悬崖伸出脚去。
“好了好了,我收回还不成?!”太子龙长彰大叫道。
韩鲜及时收住跨出去的那只脚,料想随后给大将军大司马朱亮知道这事,多半也无大碍了,便点点头,从危险的绝地走回来,跪地叩谢之后站起,继续在一边守护怀抱太子的中叔衡往上走。
一路上,还是不时有石头坠落的响声,有些是小响声,有些是大响声,但经过方才的波折,一行人早已镇静下来,不再大惊小怪了。
有个景象,中叔衡明明看见了好几回,可都视而不见。那是老家伙手中的小太子做的手势:张开双手,使劲拍掌,朝向韩鲜。无疑,他要韩鲜来搂抱自己,以便趁早离开中叔衡总是不够热的怀抱。
韩鲜自然不敢从大司徒左将军的怀里抢夺被老家伙视为邀功之物的太子,不然今天得罪两个大臣了,朱亮是一个,中叔衡是另一个。
垂龙殿外挺身直立着的朱亮是大司马大将军,位极人臣。中叔衡亲自抱太子上来之前,骈列在朱亮身边。
两人既是大臣同僚又是儿女亲家,朱亮之子朱延寿娶了中叔衡之女中叔珠儿,珠儿正在枣山庄园拼死挤出总也不肯出来面世的胎儿。
此二人是大龙朝当下的首辅之二,其余二人大司空前将军王在礼和御史大夫班马位于第二排。
其大臣员,位于四人之后,足足有五十几个。
廷臣之后地面上卧着口巨大梓宫,正等着老暴君驾崩了物尽其用。
梓宫四个立面镶金嵌玉,拼出连绵不绝又转弯抹角的山川城邑、日月星宿,在这两者上空旋有一条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金龙。
风越来越大,承露盘或承露柱前的长竹竿晃晃悠悠,下头又多了好几个宦官和禁兵破碎的尸首。
而龙在天该死难死,口渴难忍,愈加吼叫:“甘霖来不来?!再不来,朱亮中叔衡,尔等替朕统统杀剐族灭了事!”
众臣工惊恐万分,甚至有某大官小解失禁,黄水滴沥一地,难闻的气味吹过众人融入夜空。即便如此,没人觉得这是异常的,更没人觉得这是可鄙的。
“大司马大将军朱亮听朕圣旨!”
“臣在!”朱亮猛然跪下。
“你亲自拿天露来朕身边!”
“可是……”
“别来可是!”
“就……甘霖就到!”
朱亮趋步走出班列,去催促内官、禁兵不惜代价,从速从承露盘上取下保全性命富贵的天露来,强调所保之命当然不仅是皇帝陛下的,也是朱亮的,中叔衡的,更是内官禁兵的。
那年还没执金吾这个官职,此位要等塔墩王子前来做人质才设立。负责卫龙兵的正是太子奶娘郭果果丈夫聂海。
却说聂海连派三个手下上去,摔下来两个,第三个还不错,摸到距承露盘不到七步的高处。现在,连朱亮都松了口气,以为差不多了。
蓦然,聂海一个箭步遮蔽今夜的无冕之王,由此,大将军大司马侥幸活了下来,反倒是聂海,肩膀生生给坠者砸脱臼了。
看见长竹竿最上头部分给大风吹折了垂下来,正在风中打旋儿,朱亮下令:“赶紧差人上去用□□短刀固定好!”
恰在此时,太子终于抵达,怀抱她的中叔衡疲惫不堪,喘息连连。就是比他年轻得多的内官、卫龙兵也累个够呛。
“竟还没取下来!”中叔衡倒吸一口冷气。
朱亮说:“差点砸死聂总领的几乎大功告成。”
“都得快点了,不然谁都别想活命了,”中叔衡将太子放在地上,“我们敬爱的陛下爷一旦暴怒杀起人来,干脆全员杀死!”
“是啊是啊!”
“加紧弄!”
中叔衡下令过后,察看聂海伤势。此人毕竟是太子乳母之夫,太子今夜明晨很可能继任皇帝。
聂海谢过大司徒左将军,说不妨,尚能指挥卫龙兵和内官取水。如此,中叔衡就叮嘱他留心,去与亲家休戚与共了。
聂海已点出再度登上去的十来个部下,意外看见太子不要忠心耿耿的索操接抱,却跑去投入一个美貌又健壮的娃娃兵怀里,给他兴高采烈抱起,纳闷了:“许分领为何不见?”
随即给告知许分领给太子踢下悬崖了,当时他正要接近刚讨得太子欢心的韩鲜。
“韩鲜,把太子交付索公公!”聂海说。
韩鲜照办,太子却不答应,直好几个内官扯离了太子交与索操。
聂海抬眼看着韩鲜,低声道:“知道太子什么人你什么人?!”
“小的知道。”
“知道许分领与我是兄弟?!”
“知道。”
“知道老子让你做啥?”
“取天露!”
聂海冷笑,手一扬说:“最上头的让与韩鲜!”
长竹竿下一股脑儿叠罗汉的卫龙兵一股脑儿回头看韩鲜,最上头的小个子也是娃娃兵,欣喜跳下来,跑过来将取水金壶别在韩鲜腰间。
韩鲜扫了一眼满地的死尸,又抬眼看了看在猎猎大风中快要折断的长竹竿,最后瞅了瞅索操怀里的太子。
六岁不到的孩子闹够了,趴在索操怀里,嘴巴凑近他的胸膛吮吸看不见的乳汁。
韩鲜笑了笑,嘴里说了什么,忽然跃上罗汉叠最上头,开始攀登。
但这是九死一生的旅程。不独长竹竿最上头给大风吹折了,就是承露塔柱本身也因高耸入云,给狂风吹摇晃,以至于顶端佛手似的铜盘也发出一声声怪响,造成听着的人,仿佛刽子手握着的屠刀正呼呼朝着死囚的脖子砍来。
却说中叔衡正与朱亮说话,意外看见韩鲜上去了,赶紧说:“这是太子喜欢的兵士,万一摔死太子又索要,如何是好?”
聂海听见了,很是为难,但略一沉吟,过来领朱亮之令:“大司马大将军怎么看?”
“这娃儿长得太美丽了,可大龙国太子喜爱的该是女子,你我家里出生未出生的姑娘,对不?”中叔衡也不好再说什么,重与朱亮说事。
聂海大笑几声,朝奋力向上的韩鲜:“鲜儿,好身手!快点,再快点!斩获头功,末将听你号令咧!”
其余卫龙兵也催促韩鲜:“鲜儿好样的!”
“鲜儿再快点!”
“别怕死鲜儿,”聂海又说,“有我等好兄弟明年今日哭你的忌日咧!”
“总领放心,死前韩鲜定要固定好杆子取下来甘霖!”
索操怀里,太子忽然惊醒叫嚷:“谁是鲜儿?!韩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