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在车外的塔墩借刺客铁锤的势,警告车里的龙长彰等人,若再不开门开窗,证明皇帝好好的,便要不计后果砸门了。
韩鲜顿然慌张,要龙长彰开口说自己好好的,却给天子拒绝了,解释说:
“朕若开口,他便要朕即开门。”
“开一下,说几句,又有何妨,微臣躲起来不就看不见了?”
“塔墩乃卫龙兵主将,对朕的忠诚至关重要。”雌儿少帝说,“为了考验他,朕宁可不吭声不动
弹。”
“塔墩素来忠勇,何必一试再试?”韩鲜颇为困惑。
中叔好自觉点头,深以为然。
“眼下并非往昔,朕大婚了,娶了左右皇后,更有爱卿时刻陪在左右。”龙长彰发声轻微说,
“若随便什么臣下想见天子就见天子,想听朕说话就听朕说话,则天子再难保有自己的秘密;若
碰见臣下本身便是刺客,朕就没命了。”
韩鲜终于明白了,说:
“陛下远见!”
“横竖今日从塔墩开始,朕再也不轻易受臣下摆布了,这才像娶了妻的天子。”
朱鹮笑着说:
“不过我的陛下好丈夫也在暗指大司马大将军也可能是刺客。”
“谁都有可能,”雌儿少帝斩钉截铁说,“这话朕不打算收回。”
朱鹮看中叔好:
“妹妹竟然不动怒,丈夫含沙射影,说你爹也可能是刺客。”
中叔好原本背对三人,自成一个角落,现在略微转头,目光掠过朱鹮,停在皇帝新郎脸上,看着
看着,顿然哽咽说:
“天子好可怜:好容易大婚了,又尚在亲迎二位皇后,竟差点遇刺!”
雌儿少帝愣了,随后捧面掩泣,拉过中叔好,凝视她有顷,脑袋情不自禁垂下,挨着她胸口。
朱鹮给说难过了,更是看哀伤了,便也摇头说:
“是呢,即便百姓家娶妻,也不至于这么凄惶吧。”
说罢,又道:
“丈夫,也怨我不好:往日总爱说你啥啥不举的;现在为妻总算看明白了:有些事儿真不是你本
身的错。”
雌儿少帝颇感意外,感激地看了眼朱鹮,刚要说什么,但朱鹮又说道:
“错在天,错在种,——天不曾眷顾你,种又没好好发芽……”
龙长彰这下还有啥好说的。
中叔好身上的母性使得她用手指一遍遍梳拢“丈夫”两鬓细软的发丝。
“太好了,才大婚,皇帝陛下与二位皇后殿下便惺惺相惜了,微臣看着深以为喜。”韩鲜难免心
慌,说,“至于微臣,到那时不妨出宫,成为一介渔人或樵夫。”
“这不可能,朕不许可。”雌儿少帝说。
忽然,车窗缝隙插入塔墩的宝剑来。
“哎哟,这不是陛下赐与执金吾的尚方宝剑?”韩鲜惊呼。
“是朕赐予朱亮的,朱亮转赠与塔墩前,曾获得朕之许可。”
“那还是陛下赐与塔墩的嘛,”朱鹮说,“这家伙焉能用来威胁君父!”
但插入剑锋退出不见了。
稍后,又出现了。
最终还是不见了。
“陛下这下不能不开门启窗了!”韩鲜趴下,藏身于雌儿少帝和中叔好后面,“若不然塔墩真要
锤门了!”
“沉住气!”
韩鲜轻听外头动静,又急切说:
“好了,二位娘娘的父祖来也!”
果然响起二位宰辅的问话,是垂问索操和塔墩眼下情形如何。
雌儿少帝打定主意说:
“就算宰辅来了朕也不作声,一并试探考验吧,就当天下大乱,朕暂时失了踪,他们又是如何应
急的。”
“倘若大臣们一不做二不休废黜陛下,陛下将何以自处?”韩鲜警告道。
“蹬道君唯恐朕不在了,难以自处吧?”
“陛下若有三长两短,微臣义不独存!”韩鲜道,“但在这之前,容微臣昧死提醒陛下:虎落平
阳被犬欺!”
雌儿少帝说:
“正因如此,朕不能不未雨绸缪,主动卖破绽与潜在的叛贼。”
韩鲜只得退让说:
“陛下圣明!”
朱鹮却哂笑道:
“圣明的陛下偏忘了,我与中叔娘娘背后站着宰辅大臣。”
“二位娘娘如今是朕的夫人了,算是龙家的人了。”
朱鹮笑道:
“这个没错,不过臣妾尚未蒙受陛下雨露,故此母家的恩情更大些。”
雌儿少帝明白她在恶剧,却因心虚,无法接口发挥下去。
而韩鲜悄然紧握朱鹮的一只手,求她打住别说了,还说:
“雨露的事太好说了。”
朱鹮笑了笑,将脑袋歪在韩鲜肩上,不再说了。
※※※
朱亮中叔衡担心归担心,忧虑归忧虑,却犯怵了:各自的女儿已是龙朝皇后,这会子还在完成大
婚的路上,若贸然要女儿应答几声,便是对天子的大不敬。
索操愤然说:
“万一发生不测,不论在朝堂上还是历史中,二位大人均是千古罪人!”
中叔衡目视朱亮,要他先来过。
一旦朱亮做出借步说话的手势,中叔衡便随他偏离法驾十来步。
“亲家公不妨这么设想:当年,贵家珠儿刚嫁来我家,大人会在那个大喜日子摸到我儿窗下,一
声声叫唤闺女?”
中叔衡笑了笑,摇头。
“为何不可?”
“太荒唐了,太莫名其妙了,太不可思议了,”中叔衡说,“便是编户小民嫁女儿,也不会这般
鲁莽。”
二位宰辅回到塔墩、索操跟前,表示既不能叫唤里头的人,更不便撬门,要不然将难以承受不可
逆料的后果。
“眼下,天子大婚尚在进行之中,所谓的刺杀又是未遂刺杀。”朱亮强调说。
“听说新郎在移入法驾之际还好端端的,”中叔衡说,“从那时到现在,一个时辰都不到。”
“但里头的人不说话,总叫人悬心不已!”索操焦躁说。
塔墩点头附和他。
“天子既不吭声,也不露面,老夫以为多半是在考验我等的应变能耐。”朱亮沉吟道。
“对啊,言之有理!”中叔衡恍然大悟。
塔墩稍作思索,对索操说:
“索公说到底,算是天子的家人,索公以为然否?”
“此言极是。”
“若尽快将法驾送回宫城大门之内,皇帝就等于完了婚到了家,索公就能以家人之礼开启车门车
窗了。”
朱亮中叔衡眼睛为之一亮,不约而同向塔墩竖起拇指,而索操也感慨说道:
“好好,仅凭这个妙计,将军便骤然回到十二年前,重新成为那个传奇少年了!”
十二年前那个深夜黎明,少年塔墩仅凭一己之力创造的奇迹早已众人皆知,但塔墩本人唯恐宰辅
们拿这个怀疑自己这么多年沉默寡言只是韬光养晦而已,难免找机会提个建言,献个计策,借以
说明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好动脑子的少年。
但今日龙回深渊,虎归大山,塔墩不仅要建言献计,还要叫宰辅们不得不接受他之所言所计,不
接受便可能导致死罪,起码是不久的将来落人口实的死罪。
尽快保驾回宫只是开始罢了。仪仗鼓吹起来,塔墩指挥卫龙兵扈从皇帝大臣赶赴宫城。
刺杀发生后,夹道瞻礼的百姓唯恐遭殃,大部分溃散了,只剩下胆大妄为和唯恐天下不乱的追随
皇家队列离开大街,走入小巷。
前方三十步开外的酒楼是辛夷山设伏的第二个地点,他出手成功,就能让塔墩建言成功。
这次,大铁锤自天而降,直接拍去控制法驾的车夫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法驾顿然转头,直撅撅扫向酒楼大堂,撞倒十几个凑着脑袋往外看热闹的酒囊
饭袋。
这此刺杀,目标就是那个驾车技术无与伦比的御用车夫。
随即,辛夷山通过预设的路径逃走了。
因急于将皇帝皇后安全送回宫中,屠杀取代了缉捕。结果是酒楼里的主宾人等全都给卫龙兵砍杀
了事。塔墩阻止也不可能了,既然是他开的头,柳无害就不得不按照惯例完成余下的事项。
备用的车夫吓坏了,控制不住马拉的法驾。豪吞人塔墩是这方面的高手,便取而代之。
索操骑马行进中,见塔墩不断看自己,似有要紧话说,便下马,上到塔墩身边说:
“有话不妨直说。”
“天下苦龙久矣,这才导致一系列未遂刺杀。不过,微臣担心这才刚开始,随后要发生什么,一
点都预料不到。公公瞧见了,卫龙兵大都心绪不宁,像在出征赴死。”
“大将军说的也是自己。”
塔墩颔首承认。
“大将军当年还是少年,便用妙计救父王和部族于覆灭当口,还怕眼前这危局?”
“其实,末将想到了法子,却担心二位宰辅不赞成,有意撺掇公公与他俩说明白。”
“计将安出?”
塔墩指点后面跟着的板壁上有两个孔洞的喜车。
“大将军就别打哑谜了。”索操说。
塔墩轻声将计策和盘托出。
“老奴若没弄错,”没想到索操这么说,“大将军趁机带左娘娘返回九原,一来夺回三万胜兵指
挥权,二来正好享用中叔好。”
塔墩没想到自己在这位睿智的公公跟前,就像是没穿衣裳的娃儿,于是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
瘩,。
“老奴还没点明这两次刺杀的谋主究竟为谁呢!”内官总领冷笑说。
塔墩承认不好,不承认更不妙,只好摇头扬鞭。
“屈指算来,大将军来龙邑十二年了,学会隐忍了,更会装糊涂了。”
“公公若有至亲的家人托付末将,尽快说与末将知晓如何。”塔墩镇静下来。
“老奴是逃难黎元之子,自从卖与龙家为奴,再没收到来自亲人的任何消息;说起亲人,若有的
话,无非是藏在秘密所在的风干物具,早年失去,要在垂死那天复合的物具。”
“公公也颇有些怨恨嘛。”
“老奴并非十二前先帝死亡那夜那些内官同僚,一股脑儿将失去物具的仇恨发泄在可怜的先皇后
身上,狠狠拧她,扯她咬她。
“公公膝下不是有个秘密厮养的闺女?”塔墩终于要挟索操了。
老公公顿然糊涂了:
“将军这是从何说起?”
“好吧,明人不说暗话:今上是先帝先皇后托孤与公公的,等于是公公的……闺女。”
“陛下年岁尚幼,没长髭须,就算看着像女儿家家的,将军也没必要说她是闺女嘛。”索操紧张
坏了,试探说。
“末将没打哑谜,公公也别演戏嘛。”塔墩直截了当说。
“塔墩,你这是故伎重演,”索操轻声怒道,“当年你在九原赌先帝驾崩了,现在又在赌皇帝是
姑娘!”
“姑娘嘛,既然迷恋上了韩鲜,多半不是了,”塔墩说,“末将只是说她是女子罢了……”
索操浑身僵硬,连话儿都不会说了。
“公公宽心,这秘密除了你和蹬道君,幸而就末将知情。”
“蹬道君说与你的听?!”
“鲜儿是陛下看管唯恐不紧的妙人儿,末将迄今无缘凑近他。”
索操掉泪一会儿,天神胡乱喊了几次,便交底说:“老奴有求于将军的是:一旦将军返回九原,
便尽快带着你骁勇的部族杀回来,一把大火,烧得大龙朝干干净净,从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
过!”
“这个正是末将要干的。可那个女孩儿呢?”
“说真的,这孩子本是老奴唯一在乎的,只是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腻味了,厌烦
了,或者说,再也承受不住了。尽管如此,既然将军见问,老奴一并求将军顾惜陛下,提前带她
逃离苦海血海,找个没人的所在,让她好好度过余生。”
“那得一并带上蹬道君,陛下缺他不得。”
“将军自己便是更好的男子,”索操话里有话说,“假以时日,小家伙多半会迷途知返的。”
“公公的嘱托末将记住了。”
“哦,那个事儿将军别忘了:当年木肌理王之死,不是朱亮所为,便是中叔衡所做。”
“末将谨记,多谢公公!”
“那么,将军的妙计老奴这就去转告二位宰辅,说是老奴想到的。”
索操说了,下车上马,独自去二位宰辅身边,说:
“我与执金吾说来道去,想出个诱捕反贼的妙计。”
“老夫洗耳恭听!”朱亮说。
中叔衡也说: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