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展现在计分板上的分数就像蚂蚁，不断地啃食着他的心脏。
8——0，七局有效比赛。
森田痛苦地抓着头发。
他的自尊和自负，被回荡在记忆里的投球声、击球声，震荡成碎片。
什么投手是最引人注目的，什么想要打败青道，什么进军甲子园。
啊……好好笑，好笑的都快哭出来了。
森田坐在凳子上，脑子昏昏沉沉地回忆着比赛过程中对手的每一个细节。
每一次投球，每一次挥棒，都能从他们的行为中找到对比赛结果合适的解释。
先得分给了对手很大的信心，仿佛靠着这两分就够了似的。
事实结果也是如此，因为有了这两分。
投手的投球更加安定，他们中间靠着安打和诱导出棒让四坏上了垒，发动战术，却没有得分。
青道牢牢守住了接下来的每一局，没有再给他们得分的机会。
泽村作为首发投手，畅快的投球节奏，把气势带给了打线，可以说，整场比赛的节奏都掌握在对方的手中。
他尤其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投成这个样子，还要他继续站在投手丘上。
在可以挽回的时候选择了放弃，还在热身的松尾学长也不上场，要不是守备和配球还在一直支撑他，打击也一直在发力，森田还以为学长已经放弃了这场比赛，让他上来只不过是不想丢脸而已……
可比赛结束后，前辈的泪水却一直往下掉。
无声的，寂静的，悔恨的…
他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眼泪这种东西，是努力过的人才可以得到的嘉奖，见到的人都会说‘你们已经很努力了，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而他不可以，他没有资格在前辈面前流泪。
越后内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行李，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双脚。
抬起头来，表情很平静，“森田，是你啊，东西收拾好了吗？”
面前的人眼眶通红，没有眼泪和水光。
森田中一攥着拳，咽下喉咙里的酸涩。
“队长，都是我的投球，让队伍输了。”
除了想要找到一个答案，更重要的是他怕了。
怕是自己想的那个原因。
仅仅是想着立于投手丘上的身影，他的脊背就一阵阵发凉。
站在打击区上也是，让他觉得，自己投球和对方的投球是完全不同的——
不仅是对待每一球的态度，而且投球中所蕴含着的精神都是完全不同的。
那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从一开始，两人的目标就不同，梦想、未来、队友、勇气……
那个人身上所背负的就是这些沉重不堪的东西，不论哪一样都让一个人喘不过气来，他为什么还能站在投手丘上笑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棒球是这么沉重的东西，太可怕了…”
越后内马重新审视着自己这个后辈。
赛前眼里的光已经消失不见，里面满是阴霾。
“森田，比赛会输不是你一个人的原因。投手如果失分了，打线把分拿回来就行，可是我们的打线并没有做到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是七局有效比赛的结果。”
棒球不是学会理论和战术就能轻易掌握的运动，在某局中不起眼的一球很有可能是引导比赛走向的一球。
比赛的过程是否精彩，投球是否有效，在某个打者那里对决，都要根据结果来判定。
“棒球，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听到这样说的越后前辈，森田中一全身的热气都涌上脸。
棒球的理论和战术随便看看就记住了，训练的时候也很简单的就能立马就派上用场。
棒球说到底是一件很简单的运动，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现在，却被前辈直接指出了他近乎轻浮的想法。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注意到森田涨的通红的脸，越后安抚道。
一如既往沉稳的声音让森田内心安稳下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失去了灵魂一般看着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人。
“你刚进队的时候说，因为想要吸引女孩子注意才打的棒球，当时所有人都在笑。”
说到这，越后内马顿了顿，“他们并不是嘲笑你的理由，只是觉得，用这样的理由打棒球也很不错，感觉会很轻松，原本，棒球就不是那么沉重的东西。”
每个人都想从棒球那得到什么，为了出名，为了金钱，或许只是单纯的只会这件事，甲子园上的青春，学校的荣耀，带父母、教练进甲子园什么的，棒球之外还有生活，没有人会一直在打棒球的。
“这些东西只有亲自被赋予了，才会增加重量。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是为了棒球而生的。这不是在说他们的天赋，用天赋来形容太过于浅薄了，身体素质只是其次，单论身体素质，日本那么多人，什么样出众天赋的人没有，可是成功的寥寥无几，比其他人多一分的是对棒球的热忱与饥饿感，他们永远不知道满足，永远在追寻着未知的东西。”
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越后内马微微勾起嘴角。
“归根到底，球棒只是在为自己挥动，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做这件事，你也可以打着你心中的棒球，别人也没有理由去说你。”
森田中一静静地听着，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脸上的泪。
‘啊咧，怎么有水，这是我的眼泪吗？’
这样子说，不就让他更加羞愧吗？
“感觉被指着鼻子骂了一样。”
以前训练不认真，偷懒，动不动就耍小性子，轻浮，没有实感，没有体会到棒球比赛的残酷，看到的都是自己想看的，近乎无视其他人的、自私自利的投球，怎么能带领队伍赢来胜利呢？前辈怎么会放心呢？
比自己有天赋的人还比自己努力，已经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得住心，直至比赛结束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放松下警惕，没有丝毫轻视，从始至终都在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
“啊，好想死。”
好想回到比赛前，把那个在前辈面前放大话的自己给掐死，流的汗水和泪水都比你多，在棒球上体会到的心情也不相同，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让他有底气那样说话。
在前辈面前说出那样大言不惭的话，前辈当时心里肯定是笑死了吧。
森田捂住眼抬起头，任由泪水从脸庞流下。
松尾指了指板凳区，“受挫了？”
“应该吧。”
越后内马背着包，没有回头，“比起比赛输了，被一个那样的投手当成真正的对手对待，认真的打败，对他这样的半吊子反而刺激更大吧。”
“半吊子，说的可真直白啊。”松尾往上拉了拉包带，“让他清醒一点也好，在球队里鼻孔朝天的样子，我早就看不惯了，我可是王牌，给我多尊重前辈一点，那个半吊子。”
“……你认真的。”
“当然，看着他那臭屁的样子，如果不是想到自己是前辈，我连笑都维持不住—”
出口台阶旁站着的人让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落…落合监督。”
落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嗯。”
不知道是偶然在这，还是故意等在这的。
越后和松尾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当初发生的那件事，和他们这些刚进球队的球员其实没有多大关系，但就结果来看，对他们这些人的影响反而更大一些。
前两届在落合博光离开后，不管是春甲还是夏甲，都取得了前十六强和前八强的好名次，到了他们这才是真正挑战的开始。
“请问，你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落合博光顿了顿，“嘛，这样也算是打听消息，我想知道，那个一年级是你们接下来要重点培养的投手吗？”
越后内马迈出一步，皱着眉，虽然是曾经的监督，但现在有着对手的身份。
“您问这个做什么？”
虽然没有回答，但这个态度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落合眨了眨眼，还是太嫩了一点，“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越后内马看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人，皱着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落合像是想起什么，“三年级不能参加部活这个规矩，你们是知道的吧…”
“我就先离开了。”
看到两人表情的落合语气平静，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两个学生和对手学校监督谈过话之后爆哭，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越后内马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大颗的眼泪落在地面上，晕出深色的圆点。
汗与泪交织的两年，在此刻，用眼泪画上了句点。
结果，除了悔恨与不甘，什么美好开心的回忆都没有留下。
没有什么三年级最后的夏天，他们的甲子园已经结束在秋天的微风中了。
快走到台阶最后一层的落合摸了摸胡子，最终选择了停下来。
“嘛，虽然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想必学校也不会让你们知道，这个规定是学生自己和学校约定的，说是怕影响成绩什么的。”
当初的训练菜单也确实只给看好的队员，这一点却是没诬赖，私立学校还是要升学率的。
听到落合的话，越后内马呆呆地眨了眨眼，鼻涕快流到嘴里都没有发现。
平素最聪明的男生变成了一根木头，倒是旁边的松尾先反应过来，湿漉漉脏兮兮的脸上带着笑，整张脸惨不忍睹的凄惨。
被松尾狠狠拍了拍肩膀，越后才反应过来，又哭又笑了一阵。
不约而同地对着空荡的阶梯弯下腰，“非常感谢您的指导。”
这算是哪门子的指导……有点耍帅的嫌疑啊。
拖沓着脚走出去的落合摸了摸胡子，看着树上慢慢变黄的叶子，甲子园还是夏天的最好吧…
看着出口处笑着的高岛礼，落合摸了摸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做了多余的事…感觉很亏啊…”
“我倒没有这么觉得，”高岛礼带着笑意，“能够做出选择的只有他们自己，这就是甲子园这个场所的魅力所在呢。”
‘今天没有上场的机会。’
降谷晓站在三年级生中散发着想要上场的意志。
小凑春市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一场就是四强赛了，监督一定会让你上场的。”
“对啊，降谷，”戴上冷敷肩膀的冰袋，泽村抽出干净的队服外套披在身上，“不要着急嘛，下一场比赛可要看你的表现了。”
被泽村的话轻松取悦到，降谷安静下来，又恢复了无口帅哥的样子。
奥村站在泽村身旁收拾着换下来的衣服，“今天投的球很好，但是，太过于用力了，请更加放松悠闲一点。”
还想继续在降谷和小春面前耍帅的泽村被奥村的话瞬间打回原形，一物降一物。
之前被他们说表情悠闲时被他狠狠反驳了，最后被金丸拿手机录下来才彻底闭嘴，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表情。
泽村睁着一双猫目，“我…我自己也察觉到了，果然是这样吗？我知道了，一定谨记在心，不会再犯的。”
不管说多少次，该激动的时候还是会激动的吧。
奥村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慌乱的小心思。
“再说，你们会帮我很快的赢下比赛，来支援我的吧。”
奥村转过身，面对着他，“是对队友的信任，还是威胁？”
“威…威胁？”扣扣子的泽村不可置信，“怎么看都是信任吧！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
奥村眨了眨眼，把还残留在视线里发光六翼幻象眨走，沉沉地回了一句没有什么。
“哦。”
习惯了突然安静又或者突然暴躁的奥村，泽村也没有追究这狼一般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泽村，快点，就差你们了。”
“来了，金丸。”
背着包，一行人向青道停车的地方走去。
他们的背后，防空警报再次响起，为他们吹响凯旋的号角。
这个场所就是这样，胜者凯旋，败者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