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毓没有先应下,敛着一身风华,温声道:“此事不急,稍做整顿之后,再做安排。”
众公子哥看柳如毓如此平易近人,对他们这些庶出之子没有半分不屑轻视之心,心中怀了感激。“那就有劳柳公子了。”
一公子哥又捶着酸痛发麻的腿,“我跟着殿下跑了近一个时辰,人都要累瘫痪了,还以为是老爷子把殿下得罪得太狠,殿下是要了我的命呢!结果峰回路转。”
另有人接着附和,“那不是,我听着殿下他杀人不眨眼的,我家老爷子被六殿下关在大殿,昨儿回来,人都脱骨了,我也以为这估计也是我的未来。刚刚听着,殿下只是让我们教教孩子,种种地,不用在家受嫡子给的委屈,也是极为舒服的。”
这人听着好像挺满足的一般。柳如毓听他们这好像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有一瞬间愣神,殿下掌朝多日,竟是给自己弄出了个狠毒的名声?其实也不怪不得这些公子哥狭隘,庶出,不受重视,哪能清楚的知道朝中之事?更遑论大臣因禁闭处罚多日,哪能对赵元祁有句好话?余下那个公子哥也叹息着说:“我也是顶替我家二哥来的。祖父舍不得二哥吃苦,就挑了我来。谁让我们庶子低微呢!”
庶出,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们的肩上,他们越挣扎,那肩上压得力就更让他们喘不过气。一辈子都要被嫡子压得永无出头之日。若嫡子是个性子温和的,日子倒也不难过,总会有一口饭吃。若嫡子是个心胸狭窄之人,那能否活命都成问题。他们这些人中,早些年有入了章山书院的,得了先生青睐,也有才动八方的,但这几年好像都泯然众矣了,大底都是认了吧。柳如毓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茶杯,在想,若自己也为庶子,可也会学他们为求自保,任由己身失意消沉?应该是做不到的。一公子看柳如毓出神,便探出头好奇地问:“柳公子,你不是柳首辅的爱孙吗?怎么也沦落到与吾等为伍了?”
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好奇。其余人也看向了柳如毓。柳如毓系出名门,拜学章阳大学士门下,学富五车,才盖盛京。两年前突然归京,众人皆以为他是要科举入仕,而此人却是不科举不结友,俯首经阁致经书。京中无人不震惊。不知是柳首辅带着柳氏一族生了隐退之心,还是准备伺机而动择贤主而后立。柳如毓抬眼,声平平稳稳地说道:“殿下自有安排,事事皆有缘由。”
这话说的……让众公子都不由尴尬,这让他们怎么答?几个人相互一对眼,迷惑着默不作声。柳如毓又笑道:“其实诸君也不必妄自菲薄,殿下用人从不在意出身,只论能力。”
很是语重心长。眸光之中,依旧是温和的笑意。一身青衣,冠发簪玉,言笑宴尔。陌上公子人如玉,大概如是。几位公子稍惊,一公子失笑,“柳公子这话会让愚弟误以为殿下有意栽培吾等。”
有个公子也说:“上一批被殿下和王妃拐走的弟兄们,已经去建设边关了。”
如果这也算是栽培的话,那也太令人窒息了吧。他这话一出,众人哭笑不得。柳如毓却是看着先前那公子,是谢家少爷,“随玉五年前曾读过谢兄的文章,深为叹服,谢兄本钟敏毓秀之人,不著文章实属可惜。”
随玉,柳如毓表字。柳如毓说他看过他的文章,还是五年前,若是换了个人,当是讽刺羞辱,而柳如毓坦坦荡荡的,谢六明白柳如毓是真心实意的。谢六底下的手紧紧握成拳,还有人记得他的辞章他应该是高兴的,可……谢六咬着嘴里的软肉,冷笑道:“柳公子记错了,我可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望江赋》可不是我一介草包能写出来的,是四哥代我写的,京中无人不知。”
四哥顶了他的聪敏之名,他也随四哥进了章山书院,成了谢四的伴读,说是伴读,实为笔袋子,是谢四登高望远的梯子。之后种种,皆是谢四之华光。他蒙在暗处,黯淡无光。失意消沉之人再也写不出什么惊世之辞章。几分天资也被经年累月的不愤抹去了。柳如毓看谢六自嘲,认真道:“错了,是《小楼赋》。”
《小楼赋》?谢六拿茶盏的手顿住了,眼定定的瞧着茶盏上的青花,眼眸酸涩肿胀。柳如毓竟然知道《小楼赋》?当年谢四毕业,又是谢六替他作文,起初作得便是《小楼赋》,后终是不甘,就遗弃了此文,又提笔另作。关键是柳如毓他是怎么知道的?柳如毓叹了一声,环望着几位公子哥,正色道:“殿下是惜才之人。”
说罢,拱手一礼,就找小厮引路回房休息。有些话,点到为止。这时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和谢六交好的方六靠向谢六,“谢六,柳如毓他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看着谢六,不是不懂柳如毓那翻话的深意,而是不可置信。谢六端着茶杯抬手就是一口茶,大约是下定决心拼了,“还能什么意思?不管这殿下什么意思,我们都要把握机会。殿下都能让伎子还良,还不能平了这嫡庶之分?”
方六嘟囔道:“柳如毓这么好心来提点我们,就不怕我们抢了他风头?”
他什么身份?柳首辅的嫡孙?父亲是大学士?师父又是章阳大儒,真正地天之骄子啊!怎么会用心来开解他们?谢六无语:“你抢得过吗?”
方六:“……”就这样被鄙视了,好气哦。方六又呵呵地笑了:“抢不过抢不过,我哪有那能耐啊!不过谢六哥你就不想争一争?”
谢六直着背,“是该争一争,但我的对手不应该是柳如毓。”
方六又捧着茶,嘻嘻地笑道:“谢六哥,不论后事如何,小弟只有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他日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王府共苦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