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祁明确感受到了赵司靖的凛凛杀意，这话又让他如何答？子不孝，臣不忠，他贵为九五至尊，风光之后是无限的凄惶。赵元祁哽了几瞬才憋出一句，“父皇节哀。”
节哀？赵司靖失笑，“这话也只有你敢说。”
赵元祁回一无奈的笑。除了说节哀，他还能说什么？帮他分忧？去除此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可没有那个能耐。他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有些事不能做得太绝。赵元祁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那么高尚，没有那么伟大，他也就是一平凡不过的男人。所以就只有劝赵司靖节哀了。赵司靖也不是非要逼着赵元祁替他做些什么事，他要自由，他也决定了放他自由。赵司靖他又叹然的道：“有些话，朕也只有和你说。”
赵元祁……我可以不听吗？知道的越多好像死得越凄惨？赵元祁只有站着，候着，赵司靖他怅然地道：“祁儿啊，若朕不幸辞世，能真心为朕哭两声的也只有你了吧。可朕偏偏最不喜人哭。”
若是赵司靖辞世……赵元祁不敢想之后的局势……也不敢想自己又会落得个如何下场。他说能真心为他哭的只有他，赵元祁却想他那时可能都自顾不暇了，又如何抽得出时间为他嚎两句？所以说赵司靖想多了。谈及死亡，如此沉重的话题，还是一国之君挑起的头，赵元祁他也不想虚假的说一些万寿无疆的话儿，为着赵司靖期许的那一点真心，赵元祁道：“父皇，您永远都是儿臣最敬佩的国君，父亲。”
赵司靖从先帝手中接了这么个烂摊子，还能几十年大厦不倾，不说能力，这心性之坚韧，赵元祁是这辈子都拍马不及的，他也是真心实地地敬佩赵司靖。若是他和赵司靖互换，这大渝早就亡国了。他可以和世族以及拥兵自重的地方军虚以委蛇一阵子，不是他先自行崩溃，那就是他逼得世族和蕃镇揭竿而起，自己再落得个亡国之君的名号。像赵司靖这般，和他们明争暗斗一辈子，他绝对是做不到的。赵司靖笑道：“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
这一刻，饱含笑意，面容慈祥。又挥挥手，“回吧。”
赵元祁不知为何感动得要落泪，而赵司靖接下来那一句。“明日别忘了去刑部当值。”
生生地将他刚升起的不忍感动的情绪打击得荡然无存，饱含悲凉地一声，“是。”
赵司靖看他的悲愤，低笑一声，再是郑重其事地道：“祁儿，朕不会让你为难的。”
赵元祁？狭隘了，赶紧又是感激涕零地好儿子，“父皇……”……赵元祁退下，回了澄园。赵司靖批阅了两三道折子后，传召了柳首辅，将那集冤录给了柳首辅，“柳卿，你来看看。”
柳首辅接过，翻看了两页，面色一沉，又迅速地往下翻阅，再是骇然大惊地道：“陛下，此物是从何得来？尽记录了大渝数十年的冤假错案？”
“柳卿先喝茶。”
赵司靖冲比较激动地柳首辅道。柳首辅是喝不下茶的，这些冤假错案，说来都是赵司靖的责任啊，不论事出何因，国君首责。这本册子，委实是让人如鲠在喉啊。赵司靖道：“祁儿呈给朕的，朕也没有问他从何而来。”
柳首辅想问这赵元祁又是如何得来的，若是流出市井，怕这民愤再起，大渝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平稳之态，怕又是要动乱不止……赵司靖叹然说道：“祁儿，他远要比朕想象的出色得多。可惜，时间不能再倒回个十年。”
柳首辅将集冤录放下，望着赵司靖欲言又止。这本集冤录，其中的冤假错案，就单说那些大事件，不论其中的是非经过，怕是三位皇子都没有赵元祁知道得多，就连阁臣世族也未必了解其中全貌。而赵元祁能知道得如此详尽，可见赵元祁的能耐。何况还有一小部分当年朝廷都没有挖掘出的证据。柳首辅明白赵司靖地感叹，要是在倒回个十年，陛下地选择又岂止是在三位皇子之中，这些年又何至于在除世族又要留一线中艰难做抉择？而十年前，他虽仍旧老迈，却也担得起一句老当益壮。他们能选地路还有很多。赵司靖感慨道：“朕，柳卿，还有祁儿，我们仨，如今都是有心无力。”
这光阴如同水逝不回，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柳首辅也只有空叹。柳首辅再看上首的赵司靖，念及近来诸事，他道：“所以陛下有些事才非做不可？”
柳首辅他想赵司靖安然地度过最后几年，将大权平稳地过渡给下一任君主。不用再如此殚精竭虑。一代君王有一代君王的使命。赵司靖不能为下一任君主扫除所有的荆棘。而赵司靖却是坚定不移地执着地一步步往前走着，并且也摒弃了这么多年的谋定而后动，稳中求进的理念，变得冒险激进。赵司靖道：“柳卿，你最懂朕，你也知，这是最为有效的。”
让世族鱼肉相残，再又趁此薄弱一网打尽？提拔忠直之臣，提前开科举，选用经世致用之才？的确是最为快速，最为有效的办法，柳首辅心中不安啊，“可若是陛下赌输了……”若是世族报团反扑，若是赵司靖低估了世族的实力，若是世族也疯狂，这大渝不亡也亡。赵司靖笑道：“朕在九泉之下自会向先祖请罪。”
神色平静和缓。这结果，他早已做了千万种预设，不论如何，他都欣然接受。若是成了啊，这大渝至少还能再安稳百年，再出个盛世也未尝不可。赵司靖没有告诉柳首辅，他还布了一步棋。现在做的这些，不过是迷惑世族的障眼法。看样子他做得很成功，至少连柳首辅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柳首辅心酸不已：“陛下，老臣……”赵司靖无奈叹气，“柳卿啊，你近来的泪，多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