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祁眺望远方,眉目中盈着笑意,“四皇兄,也许从未想过对我们赶尽杀绝。二皇兄和五皇兄留京也许是件好事。”
他之前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四皇兄会威逼着他自己主动离京,又软禁着二皇兄五皇兄,不让他们赶赴封地亦未对他们有任何动作,要说那时,扣个谋反的罪名,斩草除根,稍微运作一番,他完全是可以剔除隐患并落得个干净。这些时日,看从京中传来的消息,思索多日,隐约有些懂了,四皇兄的对手从来就不是他们。或者换一句话说,这些年看似的三足鼎立不过是他的精心设计。新帝他的目标和他的父皇一样,江山永固,史书留名,万民敬仰,后世尊崇。杨云亭不清楚赵元祁心中所想,但也明白赵元祁不会胡言乱语,可她仍旧不放心,君心难测,她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赵元祁笑道:“我现在还怀疑四皇兄对我去封地一事,是持放任态度。”
杨云亭也清楚,没有新帝的放纵,单凭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威名,他们根本出不了京。可,新帝为什么要放他们离京?杨云亭隐约有了个猜测,“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这个猜测倒是和赵元祁所想不谋而合,“也许吧。父皇不可能把重任越过新帝而交给我。”
杨云亭心里嘟囔,先帝明暗两条线可真是高,为了解除海禁,明着是让赵元祁入闵,知道会受到世族阻碍,又暗着让新帝流放赵元祁。眼看着这新帝明着是天下主宰,仅管氏可依,实则又安排了赵元祁柳首辅等人在暗,或者还有杨家谢家……新帝也依着先帝留下的棋局继续走,疏远柳氏打压杨氏,对管氏或亲或疏,迷惑管氏,暗护清流。杨云亭不得不感慨先帝赵司靖之谋略高深。身死魂消,其谋划还能依撑十余年。更重要的是,秉承其遗志者,并未因先帝之故去而改其志。“你这样说,那我们闵地之改,妥了?”
赵元祁摇头,“四皇兄如今被管家掣肘,海禁一事牵扯的世族又不少,怕也是困难重重!”
杨云亭没再应话,打马缓步前行。她不得不再重新审视自己对先帝赵司靖的偏见……政客谋士和军师将军之间还真隔着天堑。她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以伐谋的角度去看先帝赵司靖的棋局。“原来,他真的是个好皇帝,是我眼拙。”
……当晚,下榻之后,赵元祁和杨云亭又重新梳理了一番,最终确认,闵地之行的最终意图,新帝必然知情。更甚者,他赵元祁,柳氏一族以及杨氏一族和新帝在先帝的布局下,结成了新的联盟。他成了新帝最忠实的拥趸者!猜透真相的赵元祁内心非常复杂。杨云亭表情也是一言难尽。这几年他们俩算不算是被赵司靖一步一步安排着走?关键他俩还觉得自己是在和赵司靖斗智斗勇,并且经常出奇制胜,沾沾自喜!后来又决心放下自由,竭力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被“太平盛世”的理想套牢。这哪里是被理想套牢,分明就是被赵司靖套牢了啊!杨云亭抓狂暴走想杀人,甚至想去炸皇陵!杨云亭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扬言非要将赵司靖挫骨扬灰,赵元祁虽然气到自闭,但理智尚存,抱着杨云亭一通喊,“小九儿啊,冷静冷静,往日之事不可追,不要执着过去是非……”杨云亭气炸:“你闭嘴!拿我的战斧,我要劈他的陵墓……”那一天,驿站方圆几里,都是杨云亭的滔天怒火。谁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闵王殿下赵元祁的哭声格外凄惨。往后多日,护卫队都不敢高声言语,站岗行进据是有条不紊,生怕一个大喘气,人就没了。如此小心翼翼,但还是有个士兵因为去请示赵元祁时人站在了车辕左边,而被罚长跑五里地,其统领因为教导不力罚行十里地,军中上下风声鹤唳。杨云亭悍名传入京中,连累赵元祁又被笑话了多日,赵元祁身为一方诸侯了还畏妻,又掀起了娶妻当娶贤的风潮。杨云亭听到后,恨不得飞回京中,教世族做人!赵元祁无故罚人,关她杨云亭什么事?……这事闹的,连到了接近闵地的鸿峡,杨云亭那口气都没缓过来。赵元祁此时人也精疲力尽,无力再宽慰于她。连他也想扒皇陵将赵司靖鞭尸抛骨。穿过鸿峡即见海,海水澎湃浪花翻涌,连绵无际,天从高阔随浩荡风云逐渐压低,与海齐平,狂风呼啸,山林绿舞,此中盛景,绝非是中原一池一湖可比拟。一下子,所有的是非恩怨,皆抛之脑后,为这汪洋而折服。随导者再走两里地,即为口岸,离岸不远海水浅湾处停了两艘大船,搭了一座小小的木板链接海湾的桥梁,连接着岸与船。赵元祁与杨云亭交握着手,继而坚定不移的度过那木板上了船,一行人安顿好了之后。赵元祁和杨云亭上了甲板,看苍茫汪洋,任海风翻腾,赵元祁想到此后,他们夫妻二人的征程将是这汪洋,内心澎湃起来。这前事也如这汪洋,波涛汹涌,风云不定,赵元祁轻执杨云亭的手,“小九儿,从今以后,我们生死不离。”
杨云亭笑看浪花追逐天际,又看向赵元祁,悄声道:“啊?这么悲壮啊。那我考虑下?”
一个大浪打来,赵元祁拥住杨云亭,笑问:“这时候才想着反悔,是不是晚了些?”
两人笑闹了一阵,先帝赵司靖的陵墓暂时解除了危机。海上漂行了半日,杨云亭觉得前途未定,身边带有两子牵绊过重,对赵元祁道:“我想把孩子送回去。”
既然已经决定为苍生,肯定是做好了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准备,而他们的孩子还小,他们的路应当由他们自己选,没必要跟着他们犯险。赵元祁也早有此意,附和道:“安儿和长立留在京中倒要比跟着我们安全得多。再如何,四皇兄也不能看着他们对两个孩子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