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忠既死，其余部纷纷请降——忠武军到底不如翼成军久谋篡逆之事，薛缕一路收降极为顺畅。
而郑滟姜也不急着往西堡去——梳明阁所藏史籍不仅让她熟知了许多战事，更让她深谙战事后的功勋之赏——土地、人口、积蓄的府库！
忠武军的府库里，应有钱粮和宝货，她可凭功勋拿些、据为己有。
有了银钱和宝货，她还去什么西堡？！不如一逃为妙！
至于随她而来的宫婢，愿意与她一起逃的，便一起。
郑滟姜从躲在鹿角坡起就琢磨这件事，一直琢磨到忠武军大都督府的所在——垌城。
可天不遂人愿。
薛缕已将各府库封奏，将各人功勋写明后呈奏——京中和西堡各一份。他须等两边儿的定夺。
不过薛缕仍送了皇后一件物事——金丝软甲。
“此物为张铭忠所藏，极为精贵。若将来一日皇后娘娘又亲临战阵，不若以此护身。”
郑滟姜默默叹了一口气，暗想，不知这金丝软甲当得多少银子？
这当口，忽有人来报：“陛下遣使者到！”
薛缕即转出去相迎。
可不多久，薛缕又转回来了：“启禀娘娘，陛下遣使迎娘娘赴西堡。”
郑滟姜应道：“本宫······有伤在身，休憩几日，再启程。”
郑黔的首级早两日就又派人往西堡送了，应是尚未送到。得了郑黔首级，天子未必想得起她这个皇后。
郑滟姜默默在心里打着算盘。
然而，两日后，天玺帝又遣来使者——迎娘娘赴西堡。
两回都有一个“迎”字，薛缕已有些明了。
郑滟姜并非没听懂两回的“迎”字，但在她看来，那是天子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他如此急地召自己去西堡，到底为了什么？！
不会是太后杀不了她，便传信给天子，让天子接着杀？！
身有功勋，并不能保她万全——史籍中，许多功臣勋贵的下场并不好。
心里既这么想着，郑滟姜一边仍托称伤病未愈，一边抓紧谋划潜逃之事。
但她未料到的是，薛缕对她的看顾越来越严苛——随侍之人从七员宫婢换成了四十员垌城高门的妇人和千金。
妇人和千金们分作昼夜两班，无论皇后走到哪儿，便有其中的二十员跟到哪儿。皇后吃饭、睡觉、乃至出恭，二十人皆在身旁！
可谓插翅难逃。
不多久，天玺帝第三次遣来了使者。
与前两回不同，使者这回带来了一架车，内里不仅可容皇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厚厚的锦缎软褥上，且可容四员随侍之人各跪左右。
“陛下知晓娘娘病了，但陛下急见娘娘，所以特命人造此大车。”
郑滟姜几乎是被押送至车上的。
随侍她的，是自告奋勇的四位年轻的垌城高门中的妇人。
这四妇人定是得了什么秘令，在途中，无论车上车下，馆舍内外，她们皆步步紧跟。
而天玺帝的信使和护送的精骑更是将皇后当作在押的囚犯。
虽是插翅难飞，但这一路，郑滟姜仍可透过车窗目睹风物俗情——长达半年的战事，确在沿途各镇留下满目的疮痍。《晓地志》所载的繁荣美盛之景颇见凋零。
三月二十，晌午时分，郑滟姜终是入到西堡城、进到翼成军大都督府。
但直到夜里一更将尽，她也没见到天玺帝的面儿。
郑滟姜心中忐忑。
对付他，比对付任何人都难。
张阚，杀了就杀了。即便张铭忠，也不过如此。
但天玺帝不是他们。
天玺帝是天子，天子殒命，必招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这是一个人的命，牵动万万人的命。
史籍里的字字血泪可是写得清清楚楚！
郑滟姜坐在梳妆镜前，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皇后。
想来，史籍里······皇后的死法也颇多······
东想西想之间，天玺帝步入进来。
“陛下万安。”四员随侍的妇人执礼。
郑滟姜一个激灵，抬眼看镜中缓缓走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并没有来到她的身后，而是径直向床榻上走去。
坐到床榻上，天玺帝冲那四妇人摆了摆手，吩咐道：“尔等退下。”
“诺。”
“退至院外。”
“诺。”
旋即屋内只有帝后二人。
帝后两个人，一个坐镜前，一个坐榻上。他看向她，她则看向镜中的自己。
“想回宫吗？”他问。
郑滟姜忽然显出忧愁神色，轻轻道：“不想。”
“既如此······离开宫廷，皇后如何过活？”
郑滟姜轻轻吸了一口气，问道：“不知贞训袁氏可一切顺遂否？”
“朕不知。”
“陛下曾说，只要臣妾看顾好贞训。若贞训顺利诞娩，母子或是母女平安，陛下定保臣妾平安离宫。想来······平安二字，亦含有酬银相赠之意。”
天玺帝并未否认，而是道：“贞训五月诞娩。朕问的······是眼下。皇后若要保贞训顺利诞娩，眼下就得回宫。”
郑滟姜沉默了。
若回宫，太后可是要弄死她！
想了片刻，她突然道：“臣妾忝居皇后之位已两载有余。皇后之月银，臣妾却未得到分文。陛下若顾念臣妾此战功勋······和手刃逆贼之功，不若将皇后月银赐还臣妾。”
一千两一个月，一万两千两一年。两万四千两两年。
纵使她初入宫时，百花宫那场宫宴需她的月银支度，最少也有两万两白银剩下来！
天玺帝听她如此说，淡淡一笑：“古语有云，在其位、谋其政，方可食其禄。皇后在其位，可谋其政了？”
当然没有！
被软禁的人，如何谋其政？！
“臣妾谋其政了。”郑滟姜答得极淡然。“陛下叫臣妾做傀儡，臣妾便当得傀儡。陛下叫臣妾自生自灭，臣妾便自丰衣食。陛下叫臣妾看顾贞训，臣妾便仔细看顾。陛下所言，臣妾无不照做。”
天玺帝定定地看着她。
她比自己还少两岁，仅十七。可她脸上无一丝稚气。
或许又因她历过战阵，所以周身的妖媚和婀娜之下涌动着凌厉。
不知她如何杀的张阚？天玺帝想。
“皇后如何杀得张阚？”天玺帝岔开话题。
郑滟姜自是不愿说，因那柄短刃眼下仍在她的袖口。
“贼人而已，借着时机杀了便杀了。”她轻描淡写。
天玺帝起身，幽幽走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她，道：“睡罢。可需朕为你卸钗环？”
尚未说毕，他即一手取下她发上的三股镶红宝金钗。
郑滟姜的乌发即瀑泻而下。
她“腾”一下起身，退后两步，道：“臣妾别处睡罢。免得扰陛下清梦。”说毕，她便转身往门口走。
她确走到了屋门处，但未及开门，便被他重山压顶般压在了门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晦暗不明，一双手在她臂上摩挲。
一柄短刃？！他勾唇一笑，将短刃抛在地上。
但他未停手。
胸口、腰间，还有裙裾之下。
“没有了！”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但他如何能放手？！
以往，他怕她诞下有太宰府血脉的皇嗣。
但他现在不怕了。
只是······她若与龟奉师有私情，而怀了龟奉师的种，今夜他再与她行房······岂不是坏了天家血脉？！
且见到她的月信，也不迟。
即便她真怀了龟奉师的种，生下来杀掉便好。
这样手段凌厉的女人，于他，可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