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有骤风，天边积云郁如黑幕，乌沉沉的逼将上来，赤枫漂泊落桥，被人匆忙不顾地踏入靴底，又欲随风再起，却被这铺天盖地的密集雨点，死死的钉在原地。
雨声再大，雷声再震，也盖不住庭下步伐，其迅疾清晰，砰然作响。
“顾迎！”
来人一身文士打扮，冒雨疾步而来，直奔方亭而去。
他顾不得一切，声嘶力竭，冲亭中人喊叫：“你居然还在这里安生坐着，你真是坐得住！”
话音未落，长剑出鞘，一柄白刃显露，毫不客气的将锋芒对上无礼的来人。
“放肆！你一介书生，也敢对……”
“退下。”
侍卫闻其语气，面色微变，退至一旁，身形移动，便显出那亭中端坐的年轻公子。
青年锦袍玉带，深紫直身，已逾弱冠之年，眉宇间隐有一抹郁色，他望着来人，周身的淡淡煞气，若有似无。
“她快要死了，她就要死了啊！”
“顾迎，是你害了她，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你回答我！我在问你话！”
面对面前之人的质问，青年视若无睹，丝毫不为所动，他负手行至亭下的花盆前，凝眸望着一朵萎蔫的金菊，它正在承受着雨点的无情打击。
“宋明，你先下去着手准备，我即刻进宫。”
“……顾迎你！”
青年收回手，淡淡睨着指尖不知何时沾染的雨露，他抬起头，指腹无意识的将雨渍摩挲至净。
“同我有关，与你何干。”
青年的声音疏冷，比亭外秋雨还要凉上三分：“来人，送客。”
“顾迎，你不能如此！”
“沈公子，我家世子吩咐过了，请立刻离开。”
莽撞的闯入者，被府中侍卫强制的架了下去，庭下重归安宁，唯剩雨打残花败叶，淅淅沥沥的细响。
院中有金桂盛放，是那少女时常所饰香囊的悠悠绵香。
倾盆盛雨，却打得一地金黄碎瓣，徒留破碎的狼藉，毫无美感，幽香被重重压盖，鼻端只能闻见雨水潮湿的土腥气。
他忽的生出些无力来，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握紧……
良久，有下属迎雨而来，为他递过一把青竹纸伞。
青年站在亭中，遥遥接过，无言撑开，青靴踩上湿润的石砖，脚步轻浅，隐没雨啸。
青年果真进了宫。
宫中有朱红漆墙，被这瓢泼大雨，浸润得颜色越发郁深，似是饱嗜了人血，昭示着过往的屠杀腥孽。
踏在幽长宽敞的宫道上，每走一步，于青年而言，都是在触犯天家皇威的道路上，更近一步。
“南康侯世子顾迎，求见太后。”
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身后的侍卫被剥夺了随从的权利，竹伞重新握入青年手中，他脚步稍顿，终是迈入寸高门槛。
“景延，你坏了规矩，知道吗？”
慈宁宫正殿上座，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五六十岁的年纪，身着暗红色庄霏锦缎宫袍，满头珠翠与夹杂着银丝的高绾鬓发为她平添几分威严。
“微臣自知冒昧，事后定会按规矩领罪。”
“说吧，你为何而来，为何要见哀家？”
“微臣此来，是为求药。”
“哦？求的是什么药。”
“求太后赐下雪参丹，救人性命。”
话音未落，青年直接撩袍，跪身直下，一揖叩拜。
“呵……”
“你想救谁？”
闻言，青年呼吸为之一滞。
良久，他艰难道：“邵家女儿。”
……
左不过一个时辰，雨水落地，汇聚成流，冲刷着空荡荡的长街，忽闻骏马嘶鸣声由远及近，一路驰骋，最终勒马止于一处府邸前。
县主府门前的下人一瞬警惕：“什么人！”
“给我拦下。”
青年弃马而下，不顾后景如何，几步奔入府中，随手抓过一侍女盘问过，复又撒手离去。
不过几息之间，门前的一群人此刻如同踩在砂锅上，忽觉人影一闪，来者已经登堂入室，直冲姑娘的闺房而去。
还未有所反应，那追随青年而来的冷面侍卫已经赶来，择出腰间令牌，众人一默。
屋中，榻上的姑娘，嘴角流有一行细细的血线，但这还只是开始，浑身的痛楚，似要生生活撕了她的身子，看得人心头发怵。
青年不顾世俗礼节，急赴那姑娘的榻前，姑娘的模样重重撞入眼底，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尚未吐出半个字，先是一口血呕出来。
他心神一乱，从怀中取出药瓶，将那雪白的丹丸不由分说喂入她口中。
她在痛苦，他再三踌躇，几番思量，最终只能克制地去握紧她冰凉的手，然而，他握了许久，也没感觉到掌心生出暖意。
青年身子俯低，那一瞬，他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邵缘？”
“顾……顾迎……”
姑娘微微睁眼，她的呼唤响在耳边。
青年一愣，探向她脉搏……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雪参丹竟也留不住她。
掌心温度渐失，他手中握得再紧，却也留不住渐渐消逝的她……
终于，姑娘的手从他掌心滑落，眼看着要重重磕在床沿的棱角上，他心头一紧，转而再去接住，再一次握紧。
身后，门外的人已经炸开了锅，青年却恍若未闻，全然不顾，目光死死盯住姑娘隐隐发青的指尖……
她是被毒死的。
他还是高估了这个傻姑娘的价值。
他后悔了吗？
已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