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说好了一般，谁也没再说话，韶漫捧了书来看，尹知意便开着帘子往外看，气氛沉寂下来，追其缘由，二人其实心知肚明。
马车缓缓驶行，走了大约一柱□□夫，知意手臂发酸，方才早就撤了手，盯着韶漫衣摆上绣得格外繁复的刺绣发呆。
马车悠悠转弯，耳边倏而嘈杂起来，人声像是炉上煮得沸腾的水，响得不行。
“你来西市做什么啊？”
韶漫把手上的书一合，轻轻放归原处
“我今日过生辰呐，便来这边采买点东西。”
忽然，她一改方才态度，热情相邀道：“意娘若不嫌弃，傍晚时分去我府上吃？”
“此事好说……”知意一愣，没怎么抗拒，反倒纳了闷，“你府中无人吗，还需要你堂堂一个县主，亲自去市集采买？”
“昂，”韶漫状似不经意，掀开车帘打量一圈，悠悠回答，“我府上的厨子，半月前我便叫他滚了，所以没人做菜伺候我吃。”
“……”
“那你这半个月，就呆在县主府喝风？”
“没啊，我的侍女也会做些小食，没有大鱼大肉，我还瘦了一圈，我身上这条裙子还是去年的，不然你以为我如今这身量，能穿得上？”
“……”
“说得好像我离了那厨子就能饿死的架势，大不了就出去吃酒楼，我又不缺银子。”
“……”
尹知意一时没忍住，上前一步，伸手捏了捏韶漫右边脸腮上的肉，一边含笑说她：“真那么富得流油，怎么不赶紧去聘个厨子回来？”
韶漫想了想，打掉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这事回头再说吧。”
尹知意不解：“为什么？”
韶漫眼皮掀了掀，闲闲道：“一个个架子端得那个大。”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打眼一瞧摊位上的几样鲜蔬，只对那头白生生的秋萝卜感点兴趣。
韶漫冷笑：“他还跟我玩什么不畏权贵，不就去我府上炒个菜煲个汤？我去庙里请尊菩萨回家，都没他这么多熊毛病。”
“……”
“对了，小莹，你出去帮我买个篓子回来。”
最后的圆脸丫头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好。”
孟然去安顿好了马车，回来后闻言便提议：“不然我去？”
“不行。”
韶漫头也没回，开始低头挑萝卜：“你得跟着我付银子。”
知意平日里都是在宫中走动，连左禁统军府都不常去，出来逛集市，也就是逛逛胭脂铺子，选选衣裳料子，哪里体会过这般小老百姓的生活气息。
“快过来，带你去那边瞧瞧。”
过了一会儿，韶漫又拉着尹知意往西市里面走了一点，目光发亮，仿佛看到了什么让她很高兴的东西。
她们停在七八个大笼子面前。
尹知意不由退后两步，伸手掩鼻：“这是……”
一转头，却见韶漫已经驾轻就熟的从怀里拿出帕子来，捂着鼻子，远远端详着笼子里的十来只花斑大公鸡。
忽然，左边笼子里的一只公鸡扑腾着一对大翅膀，生龙活虎的，撞得木头笼子砰砰直响，激起一地污秽浮尘，好生嘈杂。
韶漫显然也有些嫌弃，又退两步，忽的眼睛一亮，指着那只扑腾了半天的那一只，跟屠夫道：“大爷，你就给我宰这只！”
“好嘞。”
屠夫打开笼子，逮了鸡抓出来，手里的大刀对准细弱的脖子，手臂一挥，刀光一闪……
知意默默看了半天，却同韶漫一样，仿佛是见惯了血一般，既不慌恐大叫，也不惊讶难言。
看着孟然过去付银子，韶漫等着屠夫把货收拾干净，同一旁的知意道：“说来，也确实是，我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怎么偏生就跑来了西市这鬼地方？”
“……”
韶漫低头嗅一嗅自己身上，虽然没沾上什么味道，还是有些不快，拎了鸡就往回走。
韶漫笑眯眯的叮嘱着：“小莹，你带回去，把这玩意腌上，千万记要加黄酒，我午饭就不在府里用了。”
“那孟然姐……”
孟然习以为常了：“我跟着姑娘结银子。”
小莹刚走没多久，韶漫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咱们去哪儿吃呢？”
“行了，你今日过生辰，我知道一家老店，去吃阳春面，好不好？”
孟然第一个点头：“不错。”
韶漫想了想，虽然没有鱼肉，但貌似也不错。
她勉为其难道：“过生辰都要吃面的，那就论一论规矩吧。”
知意笑得眉眼弯弯：“我来带路。”
……
到了阳春面店的楼上，韶漫坐到了临窗位置上，往外瞧了一眼，忽见一个卖麻团的摊位前排了一列长队。
尹知意也看了两眼，目光忽的顿住，她一转眼，瞧出韶漫貌似有点兴趣，便主动道：“怎么，你想吃吗？”
韶漫收回目光，很矜持的回答：“没太尝过。”
知意笑了：“反正还有这么长时间才上面，那我下楼去买来，咱们都尝尝？”
孟然闻言，忙起身阻拦：“不用了，奴婢去买，尹小姐坐着就好。”
似乎知道自己亲自下去办这么一件小事，确实有些过于异常，知意索性摊开了说。“不用，我有个朋友好像也在下面，我顺路打个招呼……”
韶漫心领神会，眨了眨眼：“那意娘快去。”
知意慢吞吞下了楼，走到那边的摊位上，却发现方才瞧见的人影转瞬就不见了，秀眉微皱。
买麻团的阿婆手脚利索，方才的长队很快就排过去了，眼见着轮到自己，对上身前阿婆温和中含着询问的目光，知意只得先道：“阿婆，要四个麻团。”
等她抱了满手的油纸袋折回店里，从斜里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来，毫不客气的拿走了其中一个麻团，嘴上却很客气：“有心了，多谢。”
一听见这声音，尹知意就没好气：“你不是说要找我比试？”
顾景延人贵多忘事：“嗯？”
尹知意挑眉看他：“第一香的那坛秋鹤饮，你想赖掉？”
“……你还想着呢。”
“哟，您终于记起来了？”
少年慢条斯理嚼着嘴里的点心，一点点咽下去，声音温和，带着十足十的诚恳：“劝你一句，别想了，我是赖不掉，可你也拿不走啊。”
知意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三日前？”顾景延也不大肯定，见知意冷下脸，又很给面子的解释着，“我这是因为刚回侯府，就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尹知意继续冷笑：“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