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身躯和面目已然扭曲,但那双羽睫扇开,露出其中的眼眸竟是如水般澄澈,空无一物,没有焦距地落在半空中。
陇御了然,这魔没有修炼的意图,不然体内的魔气也不会漫溢成这副模样,只是,若是他没有修炼的话,那这些魔气是从何而来的?
她内视丹田,瞧那枚墨黑珠子虽还未吃饱,也解了一番馋,此刻鎏光闪烁,招摇得很。
“你不愿成魔?你从前是灵界的人还是鬼族?”陇御踮起脚,趴在圆台边缘问道。
圆台上的魔一动不动,连睫毛都未抖动一下,陇御也能理解,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看不见,动不了,还被当做装魔气的器具,这魔是不是心性太好了些?
“唉。他们关了你很久吧?你不想打破这个牢笼出去看看吗?”陇御扯了扯他右手腕上的锁链,哗哗作响。
这时,墙体突然一亮,大约半息,陇御看见了四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然后几道雷霆沿着锁链不疾不徐地朝着圆台而来,那劈里啪啦的声响,叫陇御沉下脸色,而那只魔,不知在想些什么,依旧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门外婢女也听见了屋内雷霆万钧的声音,将头埋得更深了些,不知翠大人做了什么事,那种魔已经许久未触碰过禁制了,她离得那般近,应该免不了受伤,届时雅主又该不高兴了。
而屋内,陇御跃上了圆台,双脚岔开站立在那只魔的身体两侧,左右开弓地挥出几道魔气,将那几道雷霆在半路中打散了。
这几招看得轻飘飘的,却花费了她方才在此间屋内吸收的其中一半魔力,陇御心下暗嘲,谁叫自己手欠呢?到手的羊毛又送出去大半。
那只魔并不是故意不回话,只是他在这黑暗中躺了几百年,向来来取他魔力的近魔体并不会与他过多交谈,他们总是一边惧怕魔的身份,一边又轻蔑地取用着他身上的魔力。
但禁制触发的声音,他如何都不会错过,他正静静等待那雷霆击入他身体的一瞬,做好准备承受魔力疯狂地反扑,但是像是过了许久,那雷霆都没有来。
他歪了歪头,想要看清身边的景象,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而就是此刻,一道灰暗的雾气拂过他的双眼,叫他复明一般,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原来,困了他几百年的地方,就长这副样子。
而他眼前最为耀眼的,就是此刻岔开腿站在他身上的女子,她的指尖萦绕着他百般抗拒的灰暗雾气,那灰雾不似在他身上那般难以驯服、肆意冲撞的模样,而是异常乖顺,犹如粘人的猫儿。
“你叫什么名字?”陇御见他眼神有了焦距,问道。
“嗬…嗯…”这只魔皱起眉,说不出话似乎比他身上错综复杂的伤还要叫他难受。
“算了,我问,你点头或是摇头吧。”陇御放弃让他开口说话了,他的体表都如此破败了,想必咽喉也遭受了损伤。
“成魔前,你是鬼族吗?”摇头。
“那就是灵界中人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被抓到这里囚禁的?千年吗?”摇头。
“百年?”点头,又摇头。
“那就是几百年了。”点头。
“你想离开这吗?”他听见这句话,澄澈的双眼中竟缓缓溢满了泪,然后,疯狂地摇头。
“嗯?你不想离开这?这里的鬼把你搞成这副模样,你还不愿意离开?”陇御百思不得其解,见他的泪水如开闸般的洪流倾泻不尽,脑中灵光一闪。
“你是不是怕你出去了,因为魔的身份给灵界或是你在灵界的家人朋友带去灾难?”她言语中满是涩然,眼眶也有些发热,因为她也是这样想的。
陇御扬起双手,在空中朝脸颊扇了扇风,她居高临下,纤指引出一道灰雾举到他面前,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看,我也是魔,你不能呆在这,他们一直在你的身上取用魔气,如今未成气候,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定是会酿成大祸的。”
“这样,我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到鬼界找鬼王,他定能保你无虞,将来等我把冰川下的那只也找出来,我们就是这世上唯三只魔了。定要好好相互看管,不能任由魔气外泄。”
这时,屋外传来急切的呼唤声:“翠大人!时间到了,您还好吗?各位鬼主都等着许久了!若是您再不出来,他们就该过来了!”
陇御低咒一声,跃下了圆台,急匆匆往外跑,回头对那只魔说:“你先好好休息,我有机会再来看你!”
她绕了几个弯,径直到了门前,平缓了呼吸,打开门:“我没事,现在可以走了。”
而此时屋内,不知听见她哪句话后一直呆滞的那只魔,嘴中“嗬嗬”地发出声响,在不牵动禁制的情况下,使劲捶着身下的圆台,表情又哭又笑,若是被看见了,定会以为这只魔发疯了。
而这边的陇御跟着婢女又是走了许久的路,在宽袖的遮掩下,她指尖魔气微泄,于掌心积满了一捧魔珠,引得丹田内的墨黑珠子强烈不满,剧烈地抖动起来。
‘以后还会有的。’陇御暗自安抚墨黑珠子,在这鬼界行走可要让它吃饱了,才好干活呢。
鬼殿中此时鬼影憧憧,一道尖刺的男声出言讽刺道:“雅主的人,倒是让大家伙好等。”
“风主稍安勿躁,方得了口信,近魔体已经往这边过来了。”芬雅笑颜温柔,立于殿前,好生劝慰,眼神不自觉飘向了面无表情的晴主,此间鬼主,最叫她烦心的便是油盐不进的晴主和八面玲珑的沐主了,其他都不过尔尔。
陇御一进入殿内,便察觉到其中无形的硝烟,她也耳闻,呈上近魔体的鬼主于近几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但政权中,多得是面和心不和的势力,就几十步远,她已然感受到了十几道审视的目光。
她抬头看向上方,雅主正温柔欣慰地注视着她,全然没有那日威胁她的阴鸷,但雅主不知,她此刻引以为豪的近魔体,正内心打着算盘要将镜界的种魔带走。